海上生明月 商采薇
诗诗迷茫地望着楚怀远远去的背影，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一切发生得太迅速，而结束得太突然，她根本来不及分析自己的情绪。她的头脑，还是一片昏沉。空气中慢慢凝结着寒意，风吹过来是萧瑟而清凉的，凉得让人的心境也凄冷起来。在冷风的吹拂下，诗诗的意识，渐渐从一片朦胧中清醒了过来。她摸摸脸颊，那里仍是一片灼热。她又望望四周，楚怀远已经离开了，只有一条孤独而冰冷的石凳在陪伴着她。刚才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她凄惶地问着自己。似乎什么都发生了，又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可是，她却清楚地感到，自己的心空荡荡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刹那的凝视中飞走了。她，已经不是以前那天真稚气的诗诗了，她的心境，也不是以前那纯真快乐的心境了。她凝视着远处的草丛，流萤依然在闪烁着，那样遥远，那样微弱。突然间，她明白自己丢失什么了。她丢失了自己的童年，和那些属于童年的，属于天真的欢愉和梦幻。她长大了，成长，就在这一瞬间，不知不觉地来临了。
诗诗咬着牙，无法分析自己的情绪，只能体会到一种莫名其妙的酸涩，正充溢在她的胸怀里。她不知怎么的竟想流泪，非常想流泪。她独自坐在那条石凳上，呆呆的望着草丛的流萤，眼睛里湿漉漉的。泪眼朦胧中，她突然觉得，自己的童年，已经如那摇曳浮动的萤火般遥远而飘渺了。她突然有一种冲动，一种想把萤火捉住的冲动，一种想把童年挽留的冲动。可是，她知道自己无法捉住流萤，更无法把握童年。以前，她无法逼着自己长大，现在，她更无法逼着自己回到童年。她擦了一把泪，耳边竟回荡起一年前，她和楚怀远的一段对话：
“楚老师，长大的滋味好受吗？”
“哦，不！这种滋味很难说清，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成长绝对不是一件美妙的事。也许，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但这一瞬间，你会体会到很多东西，也会丢失了很多东西。成长是要付出代价的，而这代价有时候是很昂贵的。”
泪水又一次模糊了诗诗的双眼。楚老师，您说对了，成长不是一件美妙的事，成长是要付出代价的。今天，诗诗终于明白自己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了。昂贵？是的，昂贵！有什么比自己的童年更珍贵？有什么比人生的初恋更珍贵？她交付了这些，于是，她长大了，她只能在一丛苦涩的丁香花下，带着一份无可奈何的凄然和酸楚，望着明灭的萤火，想着可能结束的初恋，凭吊着已经逝去的童年。
月光照着这一切，幽幽的，淡淡的，冷冷的。
十一
从那一天起，诗诗，这个已经长大的少女，就陷入到一种矛盾的、痛苦的、挣扎的境况里。
表面上，她还是那个活泼的小女孩，爱笑的小姑娘，会玩会疯会闹的小淘气。可内心深处，她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忧郁的少女了。她发现，自己长大后最先学会的，就是用天真来掩饰自己的情感。曾几何时，她因为天真而天真，而现在，她却因为成熟而天真。是幸运？还是不幸？她欢笑，是为了掩饰心中太多的泪水；她快乐，是为了掩饰心中太多的忧郁。她不想让别人看出她的泪水和忧郁，因为她知道，别人一旦看破，会引来无数的猜测和怀疑。而这些猜测和怀疑就会迅速转变成一支支利箭，射穿自己，更射穿——楚怀远。
哦，楚怀远！诗诗有多久没有看到他了？事实上，自从那个夜晚后，她和楚怀远就几乎见不着面了。偶尔碰到，两人也会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调转到别处，就像陌生人一样擦肩而过，仓皇地逃开了。他们，居然连对视的勇气都没有，连打招呼的勇气都没有。每每此时，诗诗的心中，就会像刀剜似的痛。她知道，楚怀远在有意躲避着她，而她自己，何尝不是在有意躲避着楚怀远啊！可是，她想他！发疯似的想他！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他！每天夜里，当她满怀疲惫地躺在床上，听着姐妹们发出的均匀的呼吸声，望着天花板发愣的时候，天花板上竟会浮现出楚怀远那温文儒雅的面庞。每个白天，当她坐在教室里听课，看着讲坛上的老师侃侃而谈的时候，她竟会把每位老师的影子，与楚怀远的影子叠加在一起，幻想在前面讲课的，就是博学的楚怀远。更糟糕的是，每次去图书馆，她眼睛看着书本，耳朵竟若有所盼地搜集着各种声音，下意识地等待着一个深沉亲切的声音在她耳边说：“走，陪我到海边散散步。”哦，她不能不想他。她的思想，她的头脑，她的灵魂，都充斥着楚怀远的身影。而每每想起他时，诗诗就会感到一种若有所思，若有所盼，若有所获，也若有所失复杂情绪。这种患得患失，忽悲忽喜的情绪是难以解释的，是会让人陷入一种恍恍惚惚的情况里去的。诗诗就毫无办法地陷入到这种情况里去了。她看不下去书，听不下去课，学不进去知识。她也知道这种状况相当可怕，可她没有办法。楚怀远的身影，像一个无孔不入的幽灵，她，已经逃不开这个幽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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