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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魄香魂

作者:玉香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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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回 乾坤现雪晴

  虚竹这次落到实处,身下所触依然软绵松弹,黑暗中依然有一处光亮,除此以外漆黑无视,向那光亮摸索前去,脚下凹凸软弹皆非坚硬石地,而那光亮看似很远,不觉间突然到了眼前,虚空之中像是悬垂着一片巨大草席,用绳一圈一圈围编而成,但毫无粗糙之感,而是蓝湛湛的晶莹剔透,白烟笼罩,如漂浮着雾霭的一方苍穹。

  光亮照出了另一个人影,虚竹知是小蝶,慌向黑暗躲去,不料一个踉跄几乎跌倒,听那神秘粗混的声音再次嗡嗡笑起。

  「呵呵,不要痒我肚脐,我这肚脐是只可看,不可摸的。」

  虚竹吃惊一想:肚脐?刚才那里是玲珑心,这里又是肚脐,难怪听这人话声这么奇怪,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原来是掉进了巨人肚子里。听巨人道:「体混希微广,神凝腹中深,萧然尘垢外,无得固无失,是谓无垢脐,可照出世人心中最想最爱的物事来,真情见真性,无得也无失,两位不妨放心上前,看一看自己最心爱的人,机缘难得,错过岂不可惜?」

  虚竹惊疑再想:「最想最爱的人?我现在最想见到的是阿朱,小妖女与阿朱最亲密也最听她的话,如果阿朱此时出现,那才是我真正的造化呢。」

  蝴蝶谷时,小蝶刁蛮成性,兼行动不便,心情烦燥,便总借故耍性子。一日阿朱为小蝶洗脚,小蝶蹬着双脚哭闹,阿朱再劝,小蝶竟一脚踢翻了水盆。虚竹在外听见,怒着冲进,小蝶一见他立时紧紧闭眼。虚竹喝道:「死丫头,几笔帐未跟你算呢,你又是使毒,又是用暗器,几番害我,还吸取我师姐的功力,今日又来欺负我的阿朱!」

  虚竹越说越气,见小蝶闭目不睬,便如在谷前时那般扇了小蝶一个耳光,依旧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小蝶却也依然如受雷击,倏地睁开惊眼,见虚竹声色俱厉,不觉生惧,撇嘴泣道:「阿朱姐姐,呜呜!」

  阿朱过来把虚竹推走,小蝶抱住阿朱越哭越伤心,像个孩子,委屈之极。自那以后,小蝶在谷中再不随意发脾气,也不敢轻易招惹虚竹,只是更加依赖阿朱,阿朱说什么她都乖乖听从。

  虚竹想到这些,悄悄靠去了那个无垢脐,希望能够看到阿朱的影像,更希望影像出现后,小妖女看在阿朱的面上对他手下留情。立定注目,无垢脐毫光流动,越流越快,越积越厚,忽然像云朵飘散,显出来一片青油油大地。虚竹感觉自己像是骑在雕背上从天而落,地上的景象越来越清晰,有山谷,有城墙,还有密密麻麻的许多人,突见双峰夹峙,好似一处关隘。

  虚竹越瞧越惊奇:眼前是哪里?怎么不见阿朱?哦!是了,阿朱此时应该在天山上,那么难道是小师妹……或是好双儿?是了,她们不见了我,一定在到处寻找,不过……我最心爱的人到底是谁呢?

  景象仍然不停地飞快流近,虚竹睁大了眼,努力瞧向灰蒙蒙人群,渐渐看清这些人衣色各异,大多拿着兵器,就好似那日少林武林大会一般,忽然见到两个红色衣服的窈窕女子,接着看清了这二人亮黄的发色,心里大叫:「二奴?她们在这里做什么?」

  这时隐约听到了隆隆之声,见尘土如乌云一般,从山谷腾起,忽然从乌云中钻出来无数闪闪生辉的矛尖刀锋,霎时之间,突然出现千军万马,其装束竟像是契丹大军,铁蹄践在地上,却无半点人声喧哗。

  虚竹惊奇万分,眼中景象却转到大军前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崖上,崖上孤零零立着一人,顷刻间眼中这人清晰起来,这人浓眉大目,脸菱角分明,正昂首挺胸高声说话。

  虚竹大出意外,又想不到突然见到了乔峰。

  自乔峰在视线中出现,其余景象皆变得模糊起来,虚竹向前一步,聚精会神看着出现在无垢脐中的乔峰,不由胸膛火热,心猛烈跳动,瞧着乔峰豪壮的神情和他的威风凛凛,不知不觉热泪涌眶,他与乔峰相处时日并不多,起初结拜也是情势所迫,只有利用之意,而无相惜之情,但不知何时起,已在心中当作了亲人一般,对其像父兄一样地敬重,尤其是在少林嵩山并肩抗敌之后,更当作了生死之交,虽然平日从未有过想念,但此时突然地意外见到,心中竟不可遏制地激动无比,内心再无其他,也忘记了眼前都是虚像,只是想要上前呼一声,不觉张开双臂向前拥去,手臂凉飕飕一麻,竟从无垢脐中钻了进去,脸上凉风习习,回头惊见处身晴朗世界中,一时分不清是真是幻,吃惊万分,四下寻看,见自己浑身都发着光亮,轻飘飘浮在空中,不由自主撞向一个提刀大汉,惊呆中居然穿其身而过,而那大汉既不惊慌,眼珠也未移动,竟似对虚竹毫无察觉。

  虚竹迷迷瞪瞪在空中转过身来,吃惊发现自己虽然毫不着力,但却可以随心而动,接着看见不独他在空中飘来飘去,还有许多人也浮在空中,男男女女穿得各式各样,有的装扮十分古怪,还有的轮廓模糊,但竟是裸身。树林和沟壑之中三三两两也聚着一些发光的东西,一时不知那些是人是兽,还是其它什么古怪的东西。这时他只顾着尝试控制身体,向人群中的二奴飞去,到了近前,见到二奴身后还立着符敏仪和天山七剑,正疑惑她们在景象中做什么,又见到一个眼熟的面容从符敏仪顶上飘过,却是曾在「万仙大会」上见过的太平道人!

  咦?自己亲眼见他被天魔琴击得粉身碎骨,怎又出现在了这里?

  一个恐怖的念头在虚竹心里陡然而生:「鬼!他是鬼?这些飘来飘去的都是眼中这个世界的鬼!自己难道也变成了鬼?」

  虚竹想到这,心底巨寒,身处险境,不觉瞧向乔峰求助,身体也在意念之下飘飘忽忽飞去崖顶。

  这时听见大军前一人冷笑一声,朗声道:「萧大王,我这就传令下去,班师北上!你为大宋立下如此大功,高官厚禄,指日可待,本王恭喜你了,哼哼!」

  群山寂静一会儿,乔峰在崖顶大声道:「陛下,萧峰生是契丹人,今日威迫陛下,成为契丹的大罪人,此后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乔峰说着解开胸口,露出一个刺青狼头,狼头张口露齿,神情极是狰狞。

  虚竹没顾想二人话中意思,只是惊奇这话声如此清楚,且情溢于表,听起来绝不像一场虚幻,而是真真切切如眼前真实发生,突然见乔峰拾起了地下的两截断箭,双臂一回,噗的一声,插入心口。

  虚竹见状「啊」地惊呼,张口却听不到自己声音,呼一下,身子被一股疾风吹散,见是段誉奔跑抢过身边,虚竹大急,心念催动之下,瞬间到了崖顶,不顾一切追向掉落中的乔峰,拉住了他胳膊,但自己手臂如无物一般,握不住,更拉不住,无比惊急,忽见乔峰在坠落中微微睁开紧闭的双目,露出惊异之色,似乎对他有所感觉。虚竹心头巨震,无声地张口呼唤:乔大哥!心中一乱,不能控制身体,一下被风向上吹起,眼见乔峰落入了云海,不知这景象是真是幻,但不能抑制地悲从中来,心中大恸,任自己随风飘荡,见段誉拜倒在地,正向崖底放声大哭,丐帮群丐一齐拥上,团团哭伏。

  其他群豪许多人低声议论:「乔帮主果真是契丹人吗?那么他为什么反而来帮助大宋?看来契丹人中也有英雄豪杰。」

  「他自幼在咱们汉人中间长大,学到了汉人大仁大义。」

  「两国罢兵,他成了排解难纷的大功臣,却用不着自寻短见啊。」

  「他虽于大宋有功,在辽国却成了叛国助敌的卖国贼。他这是畏罪自杀。」

  「什么畏不畏的?乔帮主这样的大英雄,天下还有什么事要畏惧?……」

  虚竹听着心中更痛,虽然流不出泪,但眼中似涌满了泪水,迷蒙中觉察有人从眼前飘过,向他的脸轻轻挥了挥袖,似要为他擦去眼泪似的,虚竹一怔,回头寻去,心中又是一霹雳。

  「师娘—」

  那个人影与虚竹交身而过已飘到远处,但其身态衣着,虚竹熟悉无比,心中大呼,正要追赶过去,听耳中大喝道:「时空有界,快快回来吧。」

  后背上似被一只大手攫住,迅疾向上飞去,所有景象顿然模糊,只听得鸣声哇哇,一行鸿雁越过群山,从眼下飞了过去,接着双足立定,从朗朗晴空又回到黑暗幽深的巨人腹中。

  「大哥—」

  虚竹这回清楚听到了自己的哭叫,热泪随即涌出,心下却是一片茫然,透过泪眼再看无垢脐,无垢脐却已不复是刚才身处的群山险关,而是白茫冰雪,晶莹冰柱,竟似一个冰川仙洞。小蝶立在无垢脐前正定定盯着,眼角闪烁泪光,神情也是又激动又茫然,显然也是见到了又意外又叫她无比激动的人。

  虚竹微微诧异,她见到的与我不一样么,上回听她与阿朱对话,小妖女好像暗恋着乔峰,难道她心里最想最心爱的人不是乔峰么?想起自己方才见到的情景,寻思:「那到底是真是假?为何看不出有一丝虚幻,如果是真,那么『抬头三尺有神明』,这话也是确实的了,我心中最想爱的人是师娘么,为何又不让我真真切切见到?反而是乔峰,他说话,他的面容,怎那么地清楚?」

  一个念头突然跳出来:「难道我内心最想见到的人是乔峰?」

  虚竹的思绪一下纷乱起来:不会的,不会是他,我最心爱最想见到的人自然应是阿朱,是好双儿,或者是小师妹,怎会是乔峰,固然我对他十分敬重,也觉十分亲切,但我对他只是当作父兄一般,就像我对师娘,我自小没有父母,所以希望爹娘能够像他们一样,一个威风凛凛,一个美丽温柔……

  虚竹忽然惊呆,我见了他们如此激动……是想他们……还是想我爹娘?爹娘?

  会是我的爹娘么?心中立即回答不会,却觉心中如散开了一片乌云,突然间变得十分清明,答案已不由自主冒了出来:「是的,就是他们!我内心最想最爱的人竟是我从未见过的爹娘!爹娘是,乔峰和师娘也是,其实我不知不觉早已将他们当作了一回事。」

  虚竹发痴中,那巨人似乎知晓他的心念,低沉道:「爱欲纷扰世间,世人却总不知这二字的分别,欲从血肉凡胎而来,男女之欢为欲,五官之快为欲,爱由父精母血而来,血化为心,精化为性,爱乃造化之本,是真心真性想要成为的人,是真心真性想要去做的事。唉!可怜世人蒙蔽了心性,不清楚自己真正所爱,亦不知自己真正想要什么,利令智昏,色令欲迷,世人悲哀便在于此了。」

  虚竹听着巨人的话,痴痴呆呆地想:「我最想爱的人是爹娘,难道我想成为的人是他们那样的人么,我把乔峰和师娘看作了爹娘一般,难道我内心里最想做的事,就是做他们那样的事么?不,绝不是这样,乔峰是大英雄大豪杰,我怎敢想去学他,而师娘那么善良,那么美丽,我又怎敢与之相比?我又丑陋,又无能,猥琐下流,从来被人瞧不起,我自己也瞧不起自己……」

  虚竹不知不觉握紧了双拳,脸如白纸,额发冷汗,绝不敢认同自己是想成为乔峰,可胡思乱想之中总有一个反抗的念头冒出来,这念头像是从心里的极深处蔓延出来,越不去想就越是不可压制:我是瞧不起自己,可当有别人瞧不起我时,我为何那么恨她们?是恨她们鄙视我的目光,还是恨我自己?报复之后,又像是惩罚了我自己?我并不快乐,难道因为这并不是我内心里真正想要的……

  「老神仙,你说的不错,我利令智昏,我色令欲迷,师娘对我那么好,我却对她心存亵渎,我真是人面兽心,我真是对不起她。」

  虚竹说完这句,顿吃一惊,他只想掩饰那个压抑不住的反抗念头,不敢胡思乱想下去,没料到不去想乔峰,却又想到师娘,居然不知不觉说出这番话,这时他如小蝶看着那颗玲珑心时一样,突然震惊巨人说的一句话:对于心性久被蒙蔽的世人,世上最最可怕的真相,就是他们的真实内心。

  「哈哈哈哈——」

  巨人突然大笑起来,嗡嗡巨声到处旋荡,惊得虚竹目瞪口呆。

  「人面兽心!哈哈,你说自己人面兽心?善哉!善哉!俗尘中世人以『人面兽心』作责骂之词,却不知这是人心的第一真性,爱性既由父精母血而来,由爱而欲,圣人亦不免,父母之爱,手足之情,均为造化之本,只是世人不自知而已,克欲为礼,乱则为虐,可叹浮愚众生,有多少自虐而又不自知之人,爱晦则欲虐,欲虐则礼崩,礼崩则性乱,然则在造化眼中,万物皆同,为人为兽,又何分孰优孰劣?只有劫数相应,因果相报,无始无终。正谓:混沌无极,无善无恶,阴阳离分,不弃大道,只是可叹芸芸众生若心性沦丧,阴阳错易,那么这个世道就要大劫临头了。当初我一念之差,以劫化劫,实则于大道无益,现今非人非鬼游荡五百年,醒来仍然不知是缘还是孽?罢罢!我自有一颗玲珑心,却不识自己心性,哈哈哈——」

  轰轰笑声中,虚竹一沉,再次落入好似无底的黑暗,有了前两次,已不怎么慌张,静待落地,寻见发着微光的一处,便照旧摸索而去,巨人大笑声从头上方传来,已似乎距离很远,虚竹想:上回是他的肚脐,这回又到了他什么地方呢?

  走了一会儿,那发光处在眼中仍只是圆圆的一束,忽然寒光一闪,眼前突然出现一个像是黄铜铸成的立柱,上有金光闪闪两行字,听巨人嗡嗡笑道:「空洞凝真精,乃为虚中实,不疾而自速,万千世界同。」

  接着又听身旁小蝶道:「阴阳桥?」

  小蝶念着铜柱上的字疑惑自语,她在此诡异之极的处境中,暂无心顾及虚竹,而虚竹听小蝶到了身边,不安地向前匆匆逃去。

  越过铜柱后起初没什么异常,几十步后只觉地上越来越软,再走几十步就踏不到实处,双足似陷在了泥沼中迈不出,又似陷在流沙中不由自主向前走,走着走着,一脚踏出,足底浮空。

  虚竹大惊收步,见前方那孔光亮射过来的光线不住从身旁掠过,伴随着光线还微有呼啸之声,回头又见小蝶正跟在身后,吓得他不由逃前一步,这一脚虽然浮空,却凌空迈出一步,后面小蝶忽依稀不见,顷刻后才显出身影来。虚竹再迈一步,小蝶又似离了很远,远得瞬间不见了人影,但小蝶只要上前一步就又离他很近。虚竹惊疑之极,心想自己每一步都跨了极远么?如此几十步,迎面而来的光线呼啸之速越来越疾,迈出那只脚忽似被什么拉住,身子向前冲出,大惊回首拉向小蝶,小蝶此时赶来,也一声惊呼,反抓住了虚竹手臂,二人像突然落下了不见底的深渊,但不是向下坠落,而是向前飞行,越来越快,脚步未动,而呼啸光线却刺得二人睁不开眼,身周掠过的光芒不再单单明亮,而是光怪陆离,五颜六色,并旋转变幻得越来越快。二人惊慌狂呼,呼声也瞬间远去,突然清清楚楚听到了自己惊叫,脚下也止住了移动,定神后满目光芒,身前出现了一个圆圆的光滑洞口。

  虚竹惊魂不定地试探一下,脚底已回复了实地,不禁欣喜地望向小蝶,小蝶离退一步,神色犹豫着浮起了怒气,虚竹慌张向洞口一步踏出,再发惊呼。

  从洞口望出去,只见冰天雪地,茫茫一片,天地间竟是一个冰雪世界。

  寒风裹起雪花呼呼扑来,虚竹周身打个寒噤,努力定魂,发现这里是个高崖半山腰,雪雾蒙蒙,白雪皑皑,看不见这山到底有多高,只见从四周雪雾中露出一座座刀劈般的险峻峰头。忽然漫天飞雪中传来一声高亢的鸣叫,虚竹吃惊仰头寻找,虽然没有寻到那只神雕,但已听出神雕的叫声,惊想:「这里不会是天山缥缈峰吧?」

  当望向自己这座山的山顶时,突然看见一人。

  这人笔直立在一块突兀伸出峭壁的长石尽头,衣袖乱舞,但身形屹立,昂首苍穹,在漫天飞雪中极其娇小,却当真是顶天立地,气荡神驰。

  虚竹心知这人是独孤雪,大喜之下顾不得了惊疑,虽然不知自己怎么就突然回到了缥缈峰,但有独孤雪在,他一定性命无虞,于是匆匆爬向山顶,小蝶不声不响跟在后面。虚竹爬到那块长石下,看见了那柄插在山壁上的巨剑,登时确知这是天山无疑,但并不是缥缈峰,而是他初次遇见独孤雪的地方。这时知道自己所在极高,上回拼了性命才爬得上来,如果不是洞口在半山腰,以他现在的功力绝计上不来。待小心登上那片平地,便清楚认出了长石上那个似冰似雪不食烟火的孤独背影,正要开口高呼。

  「轰—」

  的一声巨响,仿佛地动山摇,眼前的一切都晃动起来,远处一道浓烟直冲天际,那块长石也从中折断,独孤雪轻盈飞回平地上,苍白的脸上仍无任何表情,淡淡道:「你来了。」

  虚竹惊慌应一声:「仙姑!」

  探头去瞧那道浓烟,见浓烟从远处的一个峰头冒出,伴随浓烟而出还有巨大的碎石和血红的沸浆,碎石和沸浆滚滚而下,林木燃烧,沿途一切瞬间被摧成灰烬,声势极其浩大惊人。

  虚竹失色叫道:「怎么?这是火山喷发了么?」

  独孤雪淡淡道:「冰火相击,千年一劫到了。」

  虚竹正想再问,听得又一声巨响,又有一道浓烟冲起,山崖震动,虚竹立脚不住,趴下待摇动过后,却又惊异听见音乐之声,乐声悠扬,曲调沉绵,但火山轰轰巨声竟掩不住这柔和的琴箫之音,乐声似在极远,但又十分清晰,虚竹想到什么,大惊要叫,又是一声巨响,又一处火山喷发,接二连三,一处又一处火山喷发,轰轰巨响中,那乐声反而越来越清楚,虚竹听出每次乐声激高之时,便是火山喷发的巨响,虽然极难置信,但显然像是这乐声引发了火山。

  终于,好一会儿,没再响起山崩地裂的巨响,乐声也突然消止。

  虚竹从冰面爬起,脸无血色,心惊之极,他莫名其妙回到天山,意外遇到了独孤雪,以为自己脱离了险境,却想不到黑蜘蛛携着天魔琴和地魔箫杀来。此时向下看去,白雪天山已成了另一番景象,围着缥缈峰升起数十道冲天黑烟,乌云遮住了苍穹,雪峰流血,岩浆到处肆虐,天地之间尽是沸红,如烈火地狱。

  虚竹惊恐于如此天地之威,顿生难以言表的凄惨绝望,呆呆望向独孤雪。

  独孤雪正走到崖边看向山下,脸上突然有了表情。虚竹心头猛一跳,独孤雪清澈如冰的眼中流露出的悲哀虽然只有微微一丝,却像重锥一样,重重敲打在了虚竹心上,但觉那悲哀真是厚重之极,像是积蓄了几百年几千年。随独孤雪向下看去,见岩浆冲散雾霭,一座山下露出了一个巨大石雕,正是灵鹫宫,沸腾岩浆吞没了石雕的大半部,正抵挡不住地继续燃烧而下。

  虚竹心中惊呼,不敢去想象灵鹫宫中的那些女子此刻是何等的惊恐凄惨!

  「仙姑,怎么办?我们怎么办?这里会不会也要喷火了?」

  「他们会来的……」

  独孤雪的手微微一指,「……他们来此是为了轩辕剑。」

  「轩辕剑?仙姑是说,插在石壁上的那柄生锈的铁剑?」

  独孤雪点点头,「它也叫香魂剑,能化去天地双魔的蚩尤魔音。」

  「这下好了!可这巨剑必然沉重无比,谁能挥得动?仙姑你—」

  独孤雪没有回答,平静地看向天边,过了一会儿,才道:「这剑封印着蚩尤奇魄,奇魄收在这山峰中,一旦冲破封印,便会释放出上古的力量,这力量蓄积万年之久,世上再没有其它力量可与之抗衡,到那时江洋倒流,山塌地陷,天火摧毁大地一切。」

  虚竹愣愣听了,这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千年一劫,顿觉不可思议之极,皇帝蚩尤等等,他只是当作神话中的人物,不想确有其人其事,心忽一凛,想起那个苏老头的话,吃惊问:「封印?蚩尤?这是不是就是五仙教的那个大秘密?」

  独孤雪自顾说下:「有情世间,成、住、坏、空,人间生于有情,初时人心古朴,随性而为,没有善恶之分,只有劫数往复,直到皇帝大败蚩尤,女娲娘娘派自己的一个化身——九天玄女下凡相助蚩尤……」

  「咦……」

  虚竹听独孤雪的话与自己所知不一样,忍不住打断道:「蚩尤是恶人,九天玄女是来帮助皇帝的吧?」

  独孤雪沉默片刻,微微摇头。

  「成王败寇,如今世人都认为皇帝才是公平和正义的化身,自然希望他得到上天的青睐,可当时并没有善恶,在女娲娘娘眼中,凡人更无所谓善恶,只是当世间只有一种力量时,无论这种力量想做什么,都会带来世道毁灭,当没有其它力量与之抗衡,强大如太阳也会分崩离析,因为到了那时,它唯一的敌人,就是它自己,终者自终,始者自始,其结果会给人间造成更大的苦难,现下就是如此,蚩尤力量世无匹敌,一旦现世自毁,即天倾地覆,无数生灵为之万劫不复。所以九天玄女既不能助蚩尤杀了皇帝,也不能任凭皇帝彻底消灭蚩尤,两难之下,以情分善恶,以爱生怜悯,一缕香魂化入轩辕剑,既成全了皇帝,又留下蚩尤奇魄,世间也自此有了善恶之分,这正是合『一阴一阳,无始无终』的道理,然而善与恶亦逃脱不了因果造化,当世间天理不存,道德不继时,便会遭逢一劫,涤荡人心,再分善恶。」

  虚竹听完这番话,似懂非懂点点头,心里更是不安,世道人心与他并不相干,他只担心自己能不能逃过此劫,等了一会儿,见独孤雪不再说话,问道:「仙姑,如今我们就在这里等那一劫么?」

  独孤雪望向飞雪,淡淡道:「不必等,他们来了。」

  虚竹大吃一惊,左瞧右看,就听琴箫之声响起,从远处传来,片刻间就到了近处,一股无形的巨力呼啸而至,虚竹惊慌万分,无处可逃,却见呼啸之声到了崖边就停滞不前,好似遇到了什么阻力,哗哗啦啦一阵响,「砰—」

  那柄巨剑自行从石壁飞出,拔空而起,停在了绝壁上方,嗡嗡颤动着竖立旋转,琴箫之声越奏越急,巨剑颤转得也越响越快,乐声消失,巨剑落下来,咣——深深插在冰壁上,露出来的半截仍有一人多高。

  接着,崖边上落下一人,是一身黑衣的黑蜘蛛,只稍稍一停,就又突然消失不见,他站立的地方出现了另外一人,这人皮肤雪白,几乎赤裸,乍看是个女子,但虚竹定睛瞧向这人的脸,这人脸上一道长长的疤痕,是不男不女的孟宝玉。

  「嘻嘻哈哈——」

  孟宝玉扬起一只手上的地魔箫,突然发笑,脸上的疤痕扭曲,笑容和笑声都诡异之极。虚竹不由又退一步,眼中一花,孟宝玉突然变成了黑蜘蛛。

  「哈哈嘻嘻——」

  黑蜘蛛也在发笑,笑声明显不是一人所发,接着黑蜘蛛变成孟宝玉,孟宝玉又变成了黑蜘蛛,二人互相变得越来越快。虚竹瞠目瞧出,黑蜘蛛和孟宝玉二人背靠背,原地转圈,身形极快,竟似成了一体。虚竹想起女娲庙中塑像,又想起落入巨人肚中前石阶上刻着的图像,明白了那就是所谓的推背图。

  「师伯!」

  一直吃惊听着独孤雪和虚竹对话的小蝶突然向黑蜘蛛奔去。

  「不可!」

  独孤雪喝止,但魔音随即响起,巨剑也颤动起来,跑到黑蜘蛛和巨剑中间的小蝶惨叫着喷出大口鲜血,血雾喷向刚转到前面来的孟宝玉,孟宝玉微一皱眉和黑蜘蛛倏忽不见。

  独孤雪走到小蝶旁,低头看了看,叫虚竹过来扶小蝶坐起,又令虚竹也坐下与小蝶面对面,四只手拉成互握。独孤雪立在两人旁两只手掌各放在一人天灵上。

  小蝶手心冰冷,脸色越来越青,看似已经气绝。虚竹正奇怪独孤雪的举动,忽然听她念起了口诀,只听一句,便知她念的是乾坤大挪移,揣知其意,于是随口诀运行起乾坤大挪移,有独孤雪的内力相助,运行乾坤大挪移轻松无碍,而且通过双手感觉到小蝶体内随着他也在一样运行,渐渐听得小蝶的呼吸由低而响,愈来愈是粗重,接着见她脸色转白,再渐红,到后来便如要滴出血来。

  突然间听独孤雪念道:「四手互握,内息相应,以阴济阳,以阳化阴。忽左忽右,消于无形!」

  这正是虚竹从没领悟的乾坤大挪移的最后一段话,此时无暇再想,他和小蝶的四手本来交互握住,听独孤雪一说,不由得手掌一紧,两人的内息融会贯通,以有余补不足,小蝶的脸色渐渐消红。

  过了一会儿,小蝶突然睁开眼来,向虚竹看了一眼,随即闭住。

  虚竹欣喜微笑,此时他修成了乾坤大挪移的最后一层,体内阴阳和谐,聚成一体,沛然莫之能御,欲发即发,欲收即收,毫无一丝阻滞,真舒畅无比,不禁想到:起死回生,化仇为情,原来乾坤大挪移还有这样的神奇!

  独孤雪道:「好了」,收回手掌,虚竹便又只有了自己那两成内力,但神采奕奕,精神大振,站起之后又愁容满面,叹气道:「那两个妖怪来去无踪,说来就来,我们总不能永远躲在巨剑后面。」

  独孤雪微微欠身,「段掌门说的是,当初袁天罡以劫化劫,说应在天山掌门身上,结果如何,我也不知,现时辰已到,该见分晓了。」

  说完向崖边走一步,手掌一翻,请虚竹随她出去。

  虚竹大惊,他刚才担忧之下只是随心一叹,哪敢出去,张口要推托,独孤雪却不容他分说,扬起长袖搭在虚竹肩上,将他拉到身边,长袖收紧,转了一个圈,竟将虚竹紧裹胸前,身子向上一纵,飞到空中,另一只手向下一指,那柄轩辕剑晃了晃,噌- !从冰上拔出,随二人飞到空中。

  独孤雪高高飞上,又疾冲而下,虚竹大惊中紧紧抱住独孤雪,只觉臂中身躯越来越软,忽一下化成了气流消失不见,虚竹乱舞着空荡荡的手臂,见衣袖好似被疾风撕碎,一片一片地离身而去,接着全身肌肤一阵风寒,身上衣服也成尽碎,他大声惊呼,惊呼中一面飞行一面旋转,旋转之中,突然发现独孤雪就在他身后牢牢贴在他背上,想起所见的黑蜘蛛和孟宝玉的二人合体,心头惊震。

  「接剑!」

  随独孤雪这声娇呼,巨大的轩辕剑到了虚竹眼前,虚竹慌张挥动双臂,剑身随着舞动,他停下双臂,剑也不动,几次后,发现自己可以凌空御剑,刚刚有些安心,「嘻嘻嘻嘻——哈哈哈哈——」

  的笑声空中传来,仰头一瞧,见黑蜘蛛和孟宝玉身后拖着火焰般的气流,如流星一样飞来。

  「御剑!」

  独孤雪再喝一声将轩辕剑御在二人前方,迎头相击,双方都飞行极快,虚竹只有伸直手臂与独孤雪并力御剑,眼中看清黑蜘蛛和孟宝玉后,双臂发抖,手御剑尖左摇右摆,犹豫着该指向哪个,就在相撞的前一霎那间,闪念记起了「大道朝天,不走两边」,于是意念不再动摇,剑尖直指那二人中间,「轰—」

  听得火山喷发一样的巨响,再没了意识。

  醒来身下冰冷,坐起一看,天上不知何时又飘起鹅毛大雪。

  漫天飞雪中立着一个雪洁胴体,从后望去,独孤雪的神情无比宁静,注视着远方,神游天外,真如是圣女仙姑一般,仿佛什么也未发生过,雪花不待落上她头发和玉肤上便纷纷融化不见,天边夕阳的血红残辉映上高峰,无暇的胴体仿佛笼罩着圣洁的霞光。

  眼前这一幕令虚竹忘记了寒冷,时光一时凝固。

  「阿朱姐姐,阿朱姐姐……」

  这一声声轻唤,将虚竹从痴痴中唤醒,向后吃惊瞧去,这一移动才发现自己一丝不挂,抱紧双臂,再瞧向发声处,见峭壁露出一个冰洞,洞中全是晶莹发亮的冰块,小蝶手抚一个冰块正唤着「阿朱姐姐」,寒冰里裹着阿朱,其它的冰块也是如此,每个里都似冻裹着一个尸体。

  阿朱神态安详地仰在寒冰中,从头到脚如冰似雪,头发也是丝丝如雪。

  「阿朱姐姐,原来我心里最想最爱的人是你,你不仅像亲姐姐一样地对我好,其实在我心里,你更像是我娘……」

  小蝶喃喃说着,把脸贴在寒冰上。

  虚竹想起当他从无垢脐的那个世界出来,小蝶正呆呆站在无垢脐前,而那时无垢脐显出来的景象正是这冰洞中的情境。

  小蝶对寒冰中的阿朱继续道:「我自小没娘,也从不知她长得什么样,但我有了你对我的好,就把你想成了她,如今我知道了,再不与你分开了……」

  小蝶起身一件一件脱去衣服,似要陪着阿朱一起赤裸裸躺到冰块里去。

  突然,一大堆雪从山顶滑下,盖住了洞口。

  虚竹吃惊扑去,不顾赤身雪冷,可是他越挖,落下的雪越多,只得向独孤雪求助:「仙姑!她们被雪封住了……阿朱她死了么?」

  独孤雪没有回头,而是慢慢向前走去,轻轻道:「她修龟息大法之后,还需再养一段时日,冰墓一开,此劫已过,我也真是有些累了,色由心生,天道归一,而天道无极,又复归混沌,非人力所能止,我冰心千年,孤候世外,是为了什么?是对?还是不对?」

  独孤雪的眉间又显出来生动,这回不是悲哀,却是漫天飞雪也遮不住的孤寂迷茫,走到崖边,好似轻雾突然吹散在一团飞舞的雪花里。

  虚竹迎着寒风哆哆嗦嗦走去一瞧,听了独孤雪的话,他已确信阿朱一定会被医好,即使小蝶也绝无危险,因此心情不再十分紧张,这时候雪突然停了,再看脚下,群山虽然疮痍遍布,但已尽覆一层新雪,又是以前那个茫茫天山了。

  一只雕影冲破飞雪,落在虚竹面前,把嘴向他伸去,叼着一套棉衣。

  虚竹接过时从衣上落下一物,是那只地魔箫,虚竹知是独孤雪送他的,于是穿好衣服,将地魔箫收在怀里,轻轻拍了拍雕头,笑道:「雕兄,又是辛苦你来接我。」

  神雕矮身顺下翅膀,待虚竹爬上坐稳,离崖飞去,几个起落之后,高高飞起,一直向东疾飞,飞到次日黎明,又飞到天黑,终于一头钻出了云雾,向下盘旋在一个大城上方,虚竹在雕背上向下俯瞰,月下好大一片黑压压房屋,仔细看了一会儿,认出竟是京城,星星点点的灯火,在夜空看去倍是温馨。

  虚竹不由大为感慨,众生并不知世间已历一劫,回想天山的惊天动地,真是恍如隔世,只是可怜灵鹫宫那些美丽生灵惨遭浩劫,又想无垢脐中的经历,不觉深叹口气,此时心中仍不愿相信其中所见是真实的,但又觉若是真实的,也并非是坏事,至少二奴活着,符敏仪等人活着,还有师娘,她活在另一个世界,甚至乔峰,他死后会不会也去了那个世界?

  虚竹感叹着惊疑起来,惊疑眼下的一切,是不是自己又迷失在了另一个无法分清真幻的时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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