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生明月 商采薇
顷刻间,楚怀远被震撼了,整个灵魂都被深深地震撼了。诗诗竟把原诗中的“情人”改成了“玉人”,把“怨”字改成了“知”字!天!怎样一个聪明绝顶而又善解人意的女孩!她竟能读出他所有的思想,理解他所有的苦衷,体谅他所有的选择!她竟不肯自居为“情人”,竟无一点点“怨”和恨!他颤栗地望着诗诗,脸色显得出奇的感动,眼睛里有着泪光。诗诗也望着她,那双清明如水,幽柔如梦的眼睛也蒙上了一层泪。她的嘴唇依然在颤抖着,眼珠浸在泪雾里,又迷蒙、又清亮。“妈妈说的,”她喃喃地说,声音已充满了哽咽,“不是我的东西,我就不可以拿。我……不拿不属于我的东西,妈妈说的。”
“诗诗!”楚怀远心疼地,怜惜地,痛苦地叫喊着,感到五脏六腑都被捣碎了。他那揽着诗诗的双臂在抑制不住地颤抖,胸口撕裂般的疼痛。他捧着诗诗的脸,看着她那含愁带泪的眸子,只觉得心脏一阵又一阵地绞痛。“哦,诗诗,诗诗!”他叫着,反复地叫着。他已经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诗诗的名字。诗诗紧咬着嘴唇,几乎把嘴唇咬破了。今天不能哭泣,不能哭泣!她努力不让那泪珠掉下来,努力透过泪雾去看楚怀远,努力想维持一个冷静的笑容……可是,就在这时,从遥远的海韵广场上,竟传来了一个台湾女歌手唱出的,飘忽而凄凉的歌声:
“圆圆的,圆圆的月亮的脸,
长长的,长长的寂寞海岸线,
高高的,高高的蔚蓝的天,
是不是到了分手的时间?”
……
“天哪!”诗诗低低地,痛楚地喊着,“唱什么都行,就是——别唱这首歌!”她的手紧紧握住岩石,那岩石的棱角深深的陷进他的肌肉里。她心脏绞紧、绞紧,绞得她浑身痛楚。突然间,她崩溃了,各种复杂的情绪对她层层包围,让她眼泪再也不受控制,泪珠沿着面颊滚下来,一串又一串地滚落下来。透过朦胧的泪眼,她望着楚怀远。即使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她也能清楚地感到,楚怀远那高大挺拔的身躯在无法遏止地颤抖着,脸上的肌肉在大幅度地抖动着。怎么?他也快被痛苦粉碎了?他也快被离愁绞死了?刹那间,诗诗心中所有压抑的情感,都转化为最深切的心酸和最无奈的悲痛,随着“哇”的一声哭喊,一下子喷涌而出。她终于忘形地投到楚怀远的怀里,抱着他放声痛哭。楚怀远也紧紧地抱住了诗诗,痛哭失声。两个人,就这样,在属于他们的明月湾,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彼此发泄着,彼此拥有着,彼此慰籍着。就在这一刻,他们的泪流在了一起,他们的心合在了一起,他们的灵魂融在了一起。
明月悬在半空,照亮了一切,见证了一切,铭记了一切。
夜已经深了,海风渐渐地紧了。海潮正悄悄地涨起来。滔滔滚滚的波浪一层层的翻卷着,慢慢涌上了沙滩。楚怀远和诗诗已经停止了哭泣。楚怀远松开了拥着诗诗的臂膀,替她擦干了眼泪,又细心地帮她拉起了外套的衣襟,扣上大襟前的扣子。然后,他揽着诗诗,一语不发地向学校走去。
校园里依然很热闹。开学的日子还没有到,学生正在尽情享受最后两天“自由”的时光。所有寝室的灯都没有熄,从窗口里,不时飘出一阵欢乐的笑声和喧哗的吵闹声。然而,楚怀远和诗诗都出奇的沉默。离别就在眼前,他们已经听到了离别的脚步声,一点点地近了,近了。诗诗曾经想避开离别的场面,她知道自己可能受不了。可是,命运,还是没能让她避开。越来越浓重的离愁别绪把他们笼罩了,以至于他们无视校园的热闹,今夜,欢歌笑语可能属于所有人,但绝对不是属于他们的。
走到了宿舍楼西南角那个偏僻的丁香花丛时,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这里,并不是回宿舍楼的必经之地,但不知什么力量,竟又把他们牵引到了这个地方。丁香的花朵已经凋谢了,那苦涩的,心形的叶片,却疯狂地,茂密地生长着。月光将每一片叶子都涂上了一层银白,渲染出梦一样的光辉。一切,曾经在这里发生;一切,又即将在这里结束。
远处的草丛里,点点萤火依然在明明灭灭地闪烁着。诗诗默默地望着飞来飞去的流萤,眼里有两小簇火焰在跳动。“知道吗?”她轻声说,眼光蒙蒙如雾,声音低柔如弦音的轻颤,“我就在这里,把自己的童年丢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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