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生明月 商采薇
信是天天写的,她知道。事实上,两个月来,这是天天给她写的第三封信了。前两封信她都仔细看了。于是,她知道楚怀远一家三口都已经安顿下来,生活也步入了正轨。据说,天天和她妈妈竟安排到了一个学校,而且阴错阳差,雨晴竟成了天天的班主任。这倒也好,两人在陌生的学习和工作环境中,都能彼此有个照应。于是,母女两人经常结伴上学、下学,甚至结伴上晚自习,楚怀远倒成了家中最清闲的人。楚怀远仍然是教授,博士生导师,只是——不再当官了。“爸爸不坐班,又搞不了后勤,就把更多的时间放在了学术研究上。可能是背井离乡,人生地疏的缘故吧,他和妈妈突然变得亲近起来。两个人经常长时间地交谈,这是以前很少见到的。我发现,妈妈比以前更了解了爸爸,爸爸也比以前更了解了妈妈。他们两人的关系,似乎比在D市亲密了许多。只是,我和妈妈都很忙,爸爸免不了要一个人寂寞地呆在家里,这种寂寞,对他来说是陌生而可怕的。他常常一个人站在窗前,望着沉沉夜色发呆,也常常捧着一本相册,一看就是好几个钟头,我知道,他在思念故乡。”天天在信中写的这一番话,不知怎的,就牢牢地记在诗诗的头脑中。楚怀远和雨晴变得亲密了,这让她在感到欣慰的同时也感到一丝苦涩。现在,楚怀远大概不会再感叹“姻缘易老”了吧。可是,这种亲密,能抵的上他心中的苦痛吗?不能,肯定不能!否则,他会一个人站在窗前发呆吗?会几个钟头地翻看相册吗?事业、故乡、还有……哦,这些,可能是他心中永远的隐痛了。
这两封信,在诗诗死水般的生活中,不能不激起一点点的微澜。可是,文字毕竟是文字,而且,这是由不知情的天天写来的,又从遥远的长春寄来的文字。它太模糊,太让人把握不住。它不能点燃诗诗心中已经熄灭的火花。诗诗甚至连信也没有回。她不想回信,要断,就断得彻底!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就在前一周的周五,诗诗意外地接到了长春的长途电话。
电话是天天打来的。这个淑女般的小姑娘,一反往日的文静和斯文,一开口就责怪道:“诗诗,你想和我们家绝交吗?没去为我们送行,已经让我和妈妈很不满意了,如今竟连信也不给我们回一封,太不够意思了!你知道吗?我和妈妈想你都快想疯了!我准备了十多个信封,每个信封都写上了你的名字和地址。可是,你连信也不回,让我怎么再去写信?今天,你是逃不掉了。如果不给我们一个圆满的解释,我就从长春跑回D市,亲自把你押到我们家来,以解我们的相思之苦。你可知道,”她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而苍凉起来,“在D市,我们只有你这么一个亲人了。”
诗诗突然觉得自己那颗已经麻痹的心微微有些刺痛,她的内心深处有某种柔软的东西在蠢动。两个月来,她第一次体会到感动和温暖。“天天,”她感激地说,“我怎么忍心和你们绝交?”“忍心”两个字一出口,她突然觉得一种情感在她心底挣扎着要复苏。她咬着牙,拼命压抑着这种情感,硬着头皮说:“我很忙,忙着写毕业论文,忙着学习功课,还忙着——准备考研。我实在是没有时间去给你回信。”
说完这番话,她自己都感到脸红。论文?考研?天知道,她有多长时间没有准备考研了?甚至,现在,她竟有想放弃考研的念头。可是,天天却天真地相信了这番话:“倒也是,爸爸说,大四就是忙碌的一学年。哎,对了!”她突然兴奋地嚷起来,“你不是想考研吗?前几天我们一家还讨论这件事呢!妈妈出了个主意,让你就考东北师范大学,考语言学专业,让爸爸当你的导师,这样,我们不又可以聚到一起了吗?哦。妈妈简直是天才!她的主意太棒了!我举双手赞成。诗诗,你觉得怎么样?如果可以,咱们就这么定下来了,好不好?”
诗诗不自觉地笑了一下,笑得凄凉,笑得苦涩。天真的天天!天真的雨晴!“你爸爸呢?他是怎么想的?”诗诗问,脸庞有些发烧。
“爸爸说,这要看你自己的意愿,”天天说,“不过,我想这件事百分之百的没问题。爸爸那里有全套的考研复习资料,如果你需要,我们马上给你寄来!好吗?”
“哦,天天,你让我再想一想。”诗诗支吾着说。天,百分之百没问题?曾几何时,当她在明月湾,向楚怀远表达自己的考研愿望时,两人也认为这件事百分之百没问题,肯定“定下来了”。世界在不断变化,天下,真的有定下来的事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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