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生明月 商采薇
诗诗简直怀疑自己在做梦了。她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仔细去看。没错，站在她面前的，正是楚怀远。他更瘦了，更憔悴了，却似乎努力不让痛苦和悲伤写在自己的脸上。他默默地瞅着诗诗，默默地伸出手，细心地擦干诗诗眼角残余的泪痕。然后，他一如往日那样，用平静而低沉的声音，轻轻地吐出了一句话：“走，陪我到海边散散步。”
这句普普通通的话语，一下子唤回了往昔所有的时光。这图书馆，这二十九号桌，还有这周围的景物，刹那间变得熟悉而亲切了。一股由强烈的喜悦和无限的辛酸交织的情绪，像涨潮般从心底涌了上来，溢满了她整个胸膛。诗诗嘴唇颤抖着，竭力抑制着内心的激动。她如平日一样，一语不发地站起来，跟着楚怀远走出了图书馆，来到了“明月湾”。
“明月湾”依然如故，冷清、空旷、寂寞、苍凉。海面波潮起伏，暮色中闪烁着点点粼光，显得深幽而苍茫。整个沙滩和礁石边，都寂无人影。，海风仍带着浓浓的凉意，吹在身上凉飕飕的。楚怀远像以前那样，解下自己的外衣，披在诗诗的身上，但却始终没有揽住诗诗的肩膀。他们没有说话，他们已经不知道该对对方说些什么了。宇宙经过了一次爆炸后再重新组合，她，不再是那个天真稚气的小女孩，他，也不再是慈祥亲切的教师了。他们已经不能像以前那样，无拘无束地谈天说地了。两个人之间，仿佛就剩下了沉默。于是，他们就带着这份沉默向前走着，走了很远，很远。沙滩上，留下了两行长长的，深深的脚印。
暮色更浓了，黑暗已经像影子一样，悄悄游移到沙滩的每个角落。在苍茫的暮色中，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注意到前面挺立着的一块礁石。那是一块巨大的，高耸的，黑黝黝的礁石，石身上已经伤痕累累，却仍然坚强而孤傲地挺立着。他们走近礁石，仰起头，看着礁石的顶部。曾几何时，一个穿白衣服的小女孩，站在那上面，面对茫茫大海，苍苍云天，高扬着双臂，兴奋得大喊大叫。此时，两个人似乎又听到了那快乐的，豪放的声音：“我要飞！我要飞！我要乘风而去！”哦，如今，那个快乐的小女孩哪儿去了？“乘风而去”的又将是谁呢？
一层浓重的愁绪，就如周围那沉沉的暮色一样，把两个人紧紧包围了。楚怀远低下头来，他的眼睛清幽幽的在她眉目中间巡视。“诗诗，”他终于开口了，声音苍凉忧伤，“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相识的情景吗？”
“记得。”诗诗轻应着，心中茫茫然的涌上一层愁苦。怎么会不记得呢？蓝天、白云、阳光、幽幽园、葡萄架，还有那串带来快乐的榆钱，这一切，怎么可能忘记？怎么可以忘记？
楚怀远的眉梢眼角，浮起一层深刻的悲哀。“知道吗？”他的声音低幽而凄楚，苍凉而沉痛，“如果时间能够倒流，能够回到那个时刻，我真愿意——不惜一切代价！”
诗诗心头蓦然一痛，眼眶就发热了。她努力让心中阻塞的泪水不要涌到眼眶里。哦，她何尝不怀念那个时候，那个快乐的时候，那个没有烦恼的时候，那个彼此相处得无拘无束的时候。可是，她再也回不去了。她望着楚怀远，他微侧着头，眼底有抹孤傲的、萧索的哀愁，这哀愁和他的儒雅温和揉在一起，竟使他有种震撼人的力量。他发出了一声绵邈悠长的叹息。然后，他转过了头，身子靠在了礁石上，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熟练地点上，深吸了一口，喷出了一股浓浓的烟雾，眼睛朦朦胧胧地望着海面。诗诗发现，楚怀远的食指居然被烟雾熏得有些发黄。哦，这短短的三个月，他究竟吸了多少支烟？他心中，究竟负荷了多少沉重的痛苦和忧愁？诗诗想都没想，就跑到他的身边，一下夺过了他的烟卷。
楚怀远一愣，困惑地看着诗诗。诗诗的面容暗淡而凄楚，眼神却坚定而清幽。“楚老师，我不许您吸烟。”她说，声音是幽柔而固执的。
“你——不许？”楚怀远的眼神更困惑了。
“是的，我不许。”诗诗低沉地说，“您为了我和您的家人，失去了太多，忍受了太多，牺牲了太多，我不能让你再因为我染上吸烟的嗜好，从而断送了自己的健康和生命！那样，我会受不了的，我会——从蹦极台上不绑着绳子就跳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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