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生明月 商采薇
楚怀远心头一热，喉咙中立刻哽了一个好大的硬块。他注视着诗诗，后者也在一瞬也不瞬的盯着他。她闪动着眼睑，潮湿的眼珠缓缓的转动着，眼睛里布满了一份无奈的、恻然的凄凉。她的嘴角微向上弯，一个近乎凄楚的笑容浮上了她的脸庞。“楚老师，”她又开口了，声音深沉而成熟，“如果时光能够倒流，这一切还会发生，不是吗？我们没有办法阻止它发生。我们要做的，只是阻止它发展成悲剧。而您，已经为此尽了全力了，您——不愧是我心目中的楚怀远。”
哦！天哪！这个女孩，是那样敏感，那样能透视进他内心，那样了解他每根纤维。自己所有的矛盾、挣扎、痛苦……都在她眼底无从遁形。楚怀远觉得一股热流从心底喷出，在所有的血管中奔流着。一种感动的，辛酸的情绪正顺着他的喉咙往上爬。他望着诗诗，颤抖着，用那么温暖，那么真挚而凄凉的声音说：“诗诗，你长大了，你不再是个天真稚气的小女孩了。”
“是的，”诗诗说，她的瞳仁闪着光，幽幽的光，像黑夜树丛中的两点萤火，“我把我的童年丢失了。”
“可是，”楚怀远的声音充满了激情和哀伤，“你仍然可爱！”
诗诗的拳头不觉握紧了，她拼命抑制着，抑制着不让泪水流出来。今天不能哭，不能哭！如果哭出来，她不能担保自己会做出什么事。她望着楚怀远，楚怀远也在望着她，两双充满哀愁的眼睛在凝视着，两颗充满激情的心在碰撞着，两个互相了解的灵魂在理智与情感的矛盾中挣扎着。终于，楚怀远情不自禁地伸出胳膊，再次把诗诗揽进自己的怀里。哦，他的怀抱还是那样温暖，他的臂膀还是那样强壮。他的身躯挺立着，仿佛要为诗诗遮挡一切痛苦和不幸。诗诗顺从地依偎在她怀里，她第一次感到脸庞在发烧，心脏在不受控制地砰砰跳动。慌乱中，她听到了楚怀远的心跳声，哦，他的心脏也在那样充满激情地狂跳啊！真实，是任何人永远无法逃避的东西。他们无法欺瞒自己，他们已经体会到了彼此的情感。这就够了，够了。
夜色已经降临了。天边，已经出现了夏日的第一颗寒星。楚怀远和诗诗静静地依偎着，两人的情绪渐渐平缓下来，而逐渐陷入到一种安详、静谧、空灵的氛围中了。楚怀远轻轻地替诗诗梳理着被海风吹乱的秀发，诗诗被动地站着，静静地接受着这种柔情的关怀。突然，她在楚怀远的怀里悸动了一下，轻轻地，做梦般地叫了一声：“楚老师，看那月亮。”
楚怀远的手轻轻颤抖了一下。他停止了梳理，目光停贮在远处的海面上。哦，月亮，月亮浮出了海面，居然又是一轮满月！那轮明月，那轮记载了人间无数悲欢离合的明月，那轮被无数诗人、作家讴歌的明月，那轮曾经照耀着明月湾，曾经见证着楚怀远和诗诗深深情感的明月，又一次从海面上缓缓升起。它上升得那样缓慢而沉重，似乎不愿意和它深爱的大海分离。它又上升得那样坚决，因为它知道自己肩头承担的责任。它就这样，载着亿万年沉重的负荷，载着无数人赋予它的情感，一点点地，一点点地，依依不舍而又无怨无悔地升起，升起，终于挂着最后一滴水珠，离开了孕育它的大海，升到了高空。它是那样浑圆、洁白、清亮，又是那样肃穆、庄严、苍凉。它越升越高，越升越高。海在它脚下低吟着，不知是在告别，还是在哭泣。
诗诗和楚怀远，又一次被这大自然奇异的景象震撼了。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这轮明月，神情都是那样严肃，而心情都是那样复杂。过去的两年中，有多少次，他们都像今天这样，依偎着观赏那一轮圆月。而今天，是他们最后一次并肩赏月。以后，他们将天各一方，那轮明月，还会属于他们吗？此刻，楚怀远的心情更为复杂，他想起了自己的祖父祖母，想起了即将离开的故乡，想起了他毅然割舍的一切，想起了和诗诗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声叹息，揉进了太多太多复杂而深沉的情感。然后，他用低沉而苍凉的语调，再次念出了那句熟悉的千古名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诗诗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多少次，她听到了这诗句从楚怀远的嘴里悠悠吐出。而这次，竟强烈地撼动着她，钩起她心中无数强烈、复杂而酸涩的情感。她用颤抖的声音，第一次接着楚怀远的诗句读了下去：“玉人知遥夜，竟夕起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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