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生明月 商采薇
两天后的一个清晨,楚怀远一家人悄悄地,不被注意地踏上了通往长春的列车。诗诗没有去送行,可是那天晚上,她一个人来到海边,独自坐了整整一夜。满月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一弯残月冷冷地挂在明月湾的上空。
十三
校园里,梧桐树的叶子悄悄地变黄了,又悄悄地飘落了。中文楼前的花坛里,金黄色的野菊花悄悄地开放了,又悄悄地凋谢了。地球在无声无息地运转,两个月的时间,悄悄地从指缝里溜走了。
这两个月,对诗诗来说,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消沉。
是的,自从楚怀远调走之后,她就陷进一种前所未有的消沉和倦怠的情绪里。她的生活开始变得十分规律化——上课、下课、晚自习、就寝……就像一个电钟,每天准确固定的行走。她不看电影,不参加活动,甚至很少踏出校门一步。她常常套上耳机,找一盘磁带——随便哪一盘磁带——一听就是一个晚上。有时,她也什么都不做,坐在图书馆里,就像呆子般凝视着头上那盏吊灯,神思却不知道飘游何处。
楚怀远走了,中文系又换了一个新的主任。一切,又恢复了正常;一切,也变得遥远而陌生。在这陌生的环境里,诗诗不可能不消沉。很长一段时间,她不知道新的系主任是谁。是谁都无所谓了,反正不是楚怀远。她很难接受没有楚怀远的生活。直到现在,她才深刻地意识到,过去的两年里,楚怀远一直是她的灵魂,平日里,她意识不到灵魂的存在。直到灵魂离开后,她才发现,自己,只剩下一个空洞的躯壳了。守着这个空洞的躯壳,她只能消沉。她甚至感觉不到痛楚和悲哀——两个月前,这两种情感还在那样折磨着她的心。而如今,她连“折磨”都无法享受了。太多的痛苦会麻痹一个人的思想和灵魂,诗诗就这样被麻痹了。她只觉得一颗心在往下沉,往下沉,沉到一个深不见底的沼泽中去。她知道这种状况很可怕,可她没有办法。其实,她根本没有去“想”办法解决这种状况,没有去“努力”把自己从消沉中拉出来。为什么要想办法呢?为什么要努力呢?她不明白,也不去想。她只是一任自己沉溺于消沉中,甚至不做一点点挣扎。
她消沉,消沉到了几乎绝望的地步。
此时,如果她能再去一次明月湾,或许能够刺激一下她那被麻痹的神经。可是,明月湾、幽幽园、小树林,甚至那片丁香花丛,都成了她绝足不去的地方。那里承载了太多的往昔,每一个回忆,都足以钩起她心中的痛苦。躲避痛苦是人的本能,因此,潜意识中,她在躲避着这些痛苦。而消沉,正是她躲避的一种方式。她不去拯救自己,就是因为害怕承受不了太多的苦痛。痛苦能刺激她的灵魂和思想,而那种刺激是突然的,强烈的,是会把心撕成碎片的。消沉虽然能把她引向毁灭,但却是温柔的,轻缓的,让人能够承受的,就像安眠药片一样,让人慢慢地,舒适地死亡。因此,在痛苦和消沉中,她本能地,却是错误地选择了消沉。于是,明月湾、小树林、幽幽园、丁香丛,都成了她潜意识中回避的地方。这种回避,她自己甚至都没有意识到。
可是,两个月后,在一个深秋的夜晚,她却又一次光顾了明月湾——那条曾经属于两个人的,漫长而寂寞的海岸线。
深秋的海边,已经带着一种萧瑟而凄凉的气氛。海风缀在诗诗的衣襟上,带着无法抵挡的寒意。远处的岩石和岛屿,在暮色中越变越模糊,只能看出一个朦胧的轮廓。海面由灰白转为幽暗,夜,已经悄悄地来了。诗诗呆呆的站着,头靠在一块礁石上,无意识的凝视着远处的天边。那里,薄云在夜空中流动,隐隐现出朦胧的月亮。那不是一轮满月,而是半璧下弦月,虚虚的,淡淡的,弓部的轮廓清晰可见,弦部已是一片迷蒙,渐渐溶进天空。月半已过,盈满的玉轮匆匆地度过了大放光明的短暂时刻,迅速地亏损了,像被潮水一点一点地侵没了……
诗诗注视着这轮弯月,心底一片迷蒙。那种消沉和倦怠的情绪,仍然如浓浓的夜色那样,包围着她的心房。她的思想和意识,还处于半麻痹的状态之中。是的,半麻痹。只要到明月湾来,她就不能完全地麻痹。而且,她的手里捏着一封信——一封从长春寄来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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