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园把去洛阳的打算告诉子恒。子恒教书,住在学校。他说:“妈妈啊,这事只好您自己拿主意了。您的处境实在太难,这日子苦得好似没个头。只是一路上带着两个弟弟,我又不能请假送您去,真不知该怎么办。”说罢,黯然泪下。
秋园说:“快莫哭,快莫哭,你一哭我更难受。这又不是死别,我是回娘家,情况不好就赶紧回来。”说罢,她竭力装出轻松的样子,嘴巴动了动,硬是没能笑出来。
子恒把为数不多的粮票和钱都给了秋园,秋园执意要子恒留点,母子俩推来搡去。子恒哭着说:“妈妈,我给您的东西实在少得可怜,这点钱和粮票能让您在路上少受点苦,我心里也好受些!”
三
走了九十多里路,之骅来到了岳阳工业学校。
报完到便四处转转。离学校不远处有个食品加工厂,生产各种酱菜,也酿酒,长期需要雇人洗菜。加工厂有个很大的厂房,里面隔出数个约莫一米五见方的池子,排列得整齐有致。池里淹渍着萝卜、白菜、雪里蕻等,腌好的菜用个长耙齿勾上来,放在篾箩里沥水,最后装坛和封坛。一年四季都有事做,之骅便与厂子联系好,每个星期去洗菜。
有了这份事,之骅不需要家里寄生活费了,还买来白棉布,给自己缝了换洗衣服,甚至有余钱买了只小巧美观的棕色人造革皮箱。
学校有个图书馆,除了上课,之骅总是去看小说。有时她把小说借出来,躲到学校后面一棵歪脖子树那儿,靠着树干,直到上课铃响才进教室。一日中午,她看完了《寒夜》,眼睛也哭红了。走进教室,同学和老师都以为她遇上了什么麻烦事或伤心事,一个个上前询问。
快乐的日子一年像一天。转眼之骅就上了三年级,和另外五个女生分在酿酒车间的化验室实习。
化验室里有两个老师。王老师三十来岁,能说会道,拉得一手好二胡。他没一点老师的架子,一有空就拿出他的二胡拉起来,周围老围着一圈同学。徐老师二十多岁,人很腼腆,听到女同学笑都会脸红。相比王老师,同学们不太接近他。
大家轮流在化验室值班。值班室的门板只有四分之三高,顶上四十来公分是空的。一日,之骅在值班室的床上睡得迷迷糊糊,只听嘭一声,有什么东西丢了进来。她弹起身,一看地上有本书,连忙捡起来。书名叫《牛虻》,一翻开,里面夹了一封信。
信是爱脸红的小徐老师写来的。他说想和之骅交朋友,“也想帮助你,使你幸福。盼望你的佳音”。之骅拿着信张皇地坐在床沿上。他那么清秀文雅,许多女孩子都会喜欢他吧……之骅根本没有奢望过他会喜欢自己。
第二天,找了个没人的机会,小徐老师红着脸问之骅看到信没。
之骅红着脸点点头,用极小的声音说:“我的情况,你一点也不了解。我父亲是旧官吏,我是旧官吏的子女。家里很穷,哥哥原先是小学教师,这学期才调到初中。妈妈原是民办教师,现在在家务农。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在读书。我眼下的任务是读好书,还有一年就毕业了,到时就能参加工作,帮助家里走出困境,现在还不能……”
之骅没说不能做什么。徐老师明白她的意思,说:“我等你,我们都年轻,先把这件事藏在各自心里。”
《牛虻》是之骅看的第一本外国小说,真是爱不释手,就像河边的羔羊发现了青草而流连往返。她把图书馆里的外国小说一本本借出来,喜欢的还要多看上两遍才过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