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暑假。离校那天,徐老师送了之骅二十多里路。他们都相信很快又会见面的。
暑假过完回到学校,坏消息接踵而来。食品加工厂搬到北门去了,学校在南门,相隔四五十里。学校明文规定学生不准谈恋爱,若不顾校规后果是开除学籍。之骅万万不敢冒此风险和小徐老师通信。
最坏的消息来了:学校要停办!学生一律回原籍。
之骅每个学年都拿头名,结果全无用处。想了几天几夜,她终于作出一个决定:跑!不能再回乡下了,她要到外面去找工作。
一天早饭后,之骅背上平时用的书包,里面装了一身换洗衣服和牙膏牙刷,若无其事地走出校门,直奔火车站。
到了火车站,之骅看看周围,没几个像样的人,也许他们都和她一样准备“外流”吧。可去哪儿呢?湖南和江西是近邻,之骅听说江西要比湖南好。何况她身上只有三块钱,只够买张到宜春的火车票,别无选择。
四
天一亮,秋园就带着赔三和田四,连同少得可怜的几件换洗衣服上路了。
露珠未干的清晨,天高地阔,云淡风轻,微风中荡漾着夏天的气息。母子三人一连饿了几天,肚子空空,身体虚弱,走起路来头重脚轻,直到明晃晃的太阳悬在头顶,才走到湘阴火车站。
火车站里人如潮水,男女老少都有。有的大腹便便,一脸浮肿;有的枯瘦干瘪,肋条棱棱可数。饥饿使他们变得不像人样,驱使他们离乡背井,到异地去讨生活。秋园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火车发出一声长鸣,缓缓开动了。子恒上站台送他们,挥着手跟着火车跑。随着一阵急促的咣当咣当声,火车加速了。子恒的身影越来越小,终于被无情的火车抛弃,消失得无影无踪。
路上的艰辛自不必说,每天只能靠一碗煮南瓜充饥。到武汉转车时,没有钱住旅馆,母子仨就在火车站附近堆放的枕木上睡了一晚。
葆和药店早就公私合营了。秋成在医院里上班,成了公家人。他后来又结了婚,有一儿一女。粮食每月定量,一下增加三张嘴当然不够吃。秋成妻子秀萍一向是个好当家,一日两餐的高粱糊糊清溜溜的,每人两小碗。秋成每餐另有一碗清溜溜的面条。
秀萍整天嚷着查户口的要来,外人不准住久了。秋园心里清楚,秀萍在赶她走。
秋成每晚带着秋园出门,说是去找事做。一到街上,他就赶紧买两个熟鸡蛋、一斤蒸红薯给秋园他们吃。刚出炉的蒸红薯滚烫滚烫的,秋园和赔三、田四拿在手里,哈哈气,三口两口就吃光了。
事情自然没找着。十天后,秋园不愿为难大哥,执意要回家。秋成买好车票送他们上车,分手时给了秋园五个高粱窝窝头。这是秋园和秋成最后一次见面。
五
到了宜春火车站,身上还剩一角六分钱,之骅给家里写了封信,花八分钱寄了出去。
妈妈、弟弟:
你们好。学校停办了,我有一定的文化基础,想外出找工作。如今我已到了江西,请原谅我不告而别,只是到底在哪里落脚,我自己也不晓得……走时我什么都没有带,请妈妈到学校去帮我拿一下被子和箱子……
至于小徐老师,之骅再没和他联系过,这辈子也没再见过他。
宜春并不繁华。明晃晃的太阳悬在头上,之骅两顿没吃饭了,饥肠辘辘。她顾不得那么多,匆匆在街上走着,痛苦而幸福地流浪。幸福是因为心中有希望,每到一个单位或工厂,她总是以企盼的心情走进去,又以失望的心情走出来。所见到的人都用千篇一律的话回答她:“如今到处减人,好多工厂、学校都停办了,哪里还会要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