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方圆几十里传得沸沸扬扬,说是王家台来了个好裁缝,不但衣服做得好,人也长得漂亮。秋园四十多岁了,仍是那么耐看。
秋园每星期都写信给子恒,信的末尾总有这么一句:“五年之后,我们全家团圆。”
子恒有一次回信说,赐福山的屋子已经不像个家了,一点点家具全被人搬光了,连碗筷都没了,好一点的门框也被撬掉了。他还说,秋园若回湖南,不住老屋了,就和他住在学校里。
从此,秋园干活更加卖力,白天黑夜地替人做衣,想赚点钱回家。为了这个家,她没让子恒去参军,也没让他去东北。秋园对此一直很内疚,她不想再拖累子恒,要是拖累得他连书都没得教了,那这孩子岂不是太可怜了!
七
在火车站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之骅和一伙人上了汽车。汽车塞得满满的,热气蒸人。有人脱掉上衣,裸着上身,随着汽车行进的节奏,他们把皮肤上的汗液毫无保留地蹭在别人身上。劣质的烟草味交织着汗臭味,熏得人只想呕吐。之骅闭紧眼睛,抿着嘴巴,任由车子开去。
总算到了永宁县,下了汽车,她一路打听,终于找到了建筑队。一下子也找不到什么事,之骅便要求跟朱叔叔去挑沙,挑沙是计件工资,挑多少,算多少。
之骅就去了工地,领了畚箕和扁担,又搞清楚去哪里挑沙以及沙倒在哪里。每天收工时,会有技术员来量方结账。
挑沙和倒沙的地方有半里远。之骅想多赚钱,硬是拼着条小命,挑得重又走得快,扁担放在肩上,往往要好一阵子才能伸直腰,一伸直腰就赶紧挑着跑。俗话说:“挑担不走,压死条狗。”
第一天结束前,之骅用铲子把挑的沙铲得四四方方,技术员来量沙,她赚了一块二毛钱。之骅高兴得不得了:一天一块二,十天十二块,三十天就有三十六块。这么多钱,不会算错吧?又算了一遍,确实没错。这么说很快就有钱寄给家里了。
收工时,人几乎散了架,好不容易走到寄住的朱叔叔亲戚家,坐到椅子上就站不起来,双脚锥心般疼痛,双肩更是不能碰触。关在屋里脱下衣服想揩揩身体,才发现肩膀破皮流血,血痂结住了衣服。用水浸泡了好久,才将衣服脱下。
第二天,之骅的肩膀肿得好像垫了两块厚海绵,不要说挑担子,衣服碰着都疼得不得了。她找了好多破布把扁担包得厚厚的,还是不行,肩疼得不能承受任何东西。
朱叔叔说:“这力气活一下子也练不出来,今天歇一天,明天肩膀好点再去。”
之骅说:“这肩膀一时半会好不了。苦不苦,看看红军二万五,我这算不了什么。坚持就是胜利,今天还是去挑沙。”
可这不争气的肩,手都不能碰一下,更不要说放扁担挑东西。之骅只好用手来回提沙,一天下来,提的沙少得可怜。
一天能赚一块二的梦就此破灭。
有一队学生模样的人经过之骅担沙的地方,个个谈笑风生。之骅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羡慕的表情挂在脸上。
这时,昨天替之骅验收沙方的技术员来到她身边,说:“看样子,你还是个学生。”
之骅脸红了,说:“是。”
技术员说:“一个小女孩怎么能干这种重活?吃不消的。”
之骅说:“我也不想干这活。我有文化,读了三年中专,但学校停办了。听别人说江西好找工作,就到江西来了,一时找不到别的事,只好来挑沙……”
技术员说:“离这不远有所共产主义劳动大学,半工半读,除了吃饭不要钱,每月还有四块零用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