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骅无话可说。事实证明,她对前景太乐观了,要在一个举目无亲的陌生之地安身立命,谈何容易?
傍晚时分,之骅用仅剩的八分钱买了一碗糯米稀饭吃了,然后拖着疲惫的身体,沮丧地走到火车站,靠墙壁坐下,准备在那里过夜。向周围一看,天啊,都是人,讲着不同口音的话,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有些人脸呈菜绿色,像遭了虫害的扁豆般弯着身子;有些人脸膛肿得发亮。之骅竟成了这群外流人员中的一个。
正彷徨绝望着,人群中忽然有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向之骅走来:“你是杨乡长的妹娌吗?”
之骅心一炸、脸一红:逃到江西还有人认得她是杨乡长的女儿,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啊!
他看之骅穿的白短袖上印有校名,便问:“你在这里读书?”
之骅点点头,说学校停办了,自己跑出来找工作。
他问:“你这里有亲戚还是熟人?”
之骅眼圈一红,道:“什么人都没有,就我一个。”
他说:“你父亲是个大好人啊,想不到落到这个地步,连累了子女。在山起台时,我还抱过你呢。”
这人叫朱义生,之骅喊他朱叔叔。朱叔叔在宜春下属一个县城的建筑队做工,他让之骅跟他走,起码有个落脚的地方。
六
回去又经武汉转车。在候车室,秋园遇到了个湖南老乡,她五十多岁,圆脸,黑皮肤,大眼睛,个不高,结结实实一副豪爽模样。两人攀谈起来。
老乡说她姓陈,问秋园姓什么。
秋园说:“我姓梁。那你就是陈大姐咯。”
陈大姐问秋园去哪里,秋园说回湖南湘阴。
陈大姐忽然瞪着大眼睛,看着秋园说:“你还要回湘阴?回不得,你们湘阴比我们衡阳还要差,饿死几多人!”秋园说:“湘阴是我老家,不回去又回哪里!”
陈大姐说:“看你带着细崽,好作孽,不如一路跟我去湖北。我在湖北落了户,那地方人心好,不讲吃得有多好,粗茶淡饭是有的。我劝你莫带着两个细崽回去送死。”
秋园说:“我人生地不熟,到哪里去找饭吃,莫不是去讨?”
陈大姐说可以找事做,那湖北地多人少,特别是收棉花时缺人手。
秋园说:“我倒是会做衣,我身上的衣是自己做的,你看要得不?”她身上正穿着那件对襟的乳白色褂子。
陈大姐仔细看了一会儿,说:“做得蛮好,凭这个手艺就能赚得饭吃。我们那地方都穿大襟衣,没人会做这样的衣服。”
陈大姐快要上车了,秋园还在犹豫。田四扯着秋园的衣角边,劝妈妈不要回家,说是不管到哪里都比回家好。
秋园说:“要是找不到事做,又没路费回家,怎么得了!”
陈大姐说:“要是找不到事做,回家的路费归我,总可以吧?”
秋园心想:莫不是命不该绝,遇上了好人。
就这样,秋园跟着陈大姐到了湖北汉川县马口镇的王家台生产队,暂住陈大姐家。
陈大姐是个热心肠,出工时就大肆宣传:“我表妹是个裁缝,做的衣服洋气,我们这里还没人穿过。”歇工后,她一下带了七八个妇女来看秋园穿的衣服,还抢着试穿。这些女人一个个粗手大脚,皮肤黝黑,衣着破旧,看得出是终日劳作、心眼实在的人。
第二天就有人请秋园做衣。秋园开始做上门手艺,不要工钱,对方只管母子仨的饭。人家都乐意。
秋园做事从不偷懒,一天到晚不停做活,做一天可抵别人一天半。慢慢地,人熟了,秋园在队上借到一间小房子,晚上就在家里帮人做衣。有了点现钱后,秋园又求人将赔三、田四送到附近的小学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