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祸
作者:王力雄
那是老三的妻在哭,边哭边诉,隐隐约约,又像字字雷鸣。
“……三哥呀,你为啥不说话,你为啥要走……你是要回黑河看妈去吗,为啥不叫着我……他们说你喝多了,我不信,喝酒咱家有,你是想妈了才去坐火车……我也要去,三哥呀,我也让那火车轮子压,就让压你那个轮子压我……”
李克明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看上去,好象是个没有知觉的人。
天色已暗得看不清表上指针了。
他轻轻下床,藏在窗子后面。
窗外,那辆没拔钥匙的摩托车还停在楼下,似乎它的主人已经把它忘记了。
通到楼下的铁雨水管距窗子只有一米,可以顺着它爬下楼。
虽然上身被纱布缠着不方便,但早上让护士长重新包扎的手已经能活动,下身也足够灵活。
窗下是花池,掉下去也没大事,只要骑上摩托车,等他们反应过来,早出去老远了。
以他对地形的熟悉和开摩托车的本事,没有人能追上他。
李克明知道自己必须走,不能再耽搁。
下午,那两个调查人员已经摆出审问的架势了:他为什么在总书记被害前说出“请总书记看水里”的话 然后又高喊“中华鲟”
据了解他爷爷一家都被日本人残杀,他对日本是不是有仇恨 对总书记去日本签署把他家乡租借给日本有什么看法 他反问他们是不是认为他是杀害总书记的凶手。
一个调查人员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把带着新锈的手枪。
“据你提供的情况,凶手有一支形状奇特的枪被你踢进水里。
我们把那个水湾全部抽干,但只发现了这只八八式手枪。
枪号是0503146。”
April 10, 1998
正是李克明的枪。
李克明惊呆了。
那两个人再没往下问,颇有深意地互相看一眼,留下李克明自己发呆。
那时李克明明白了,并不是他能置沉迪于死地,相同的武器也握在沉迪手里,而且威力大得多。
他不知道周围有多少人是沉迪同伙,所以一直不敢对调查者揭露沉迪。
即便他们全是清白的,他也无法让人相信他们的上司是暗杀同谋。
他没有证据。
唯一在现场的飞行员死了。
而沈迪把他打成凶手却容易得多。
他坚持飞机巡行。
不少人能证明他的迫切有点反常。
他可以事先在飞机上藏好手枪,躲过检查并不困难。
他让总书记看水里是转移人们对空中的注意。
喊“中华鲟”也许是和飞行员之间的暗号。
为了灭口,他杀掉飞行员,布置了飞机失事的现场,在火中有意烧伤自己,编了一个惊险的故事。
如果沉迪这样说他,让人相信的份量岂不是重得多。
更何况他们还“捞”出了一支他的枪! 他们为什么这么蠢呢 如果他们诬陷我是凶手,为什么不等关键时刻突然袭击,却把假证据早早露给我,以使我早有准备呢 在正常的审问中,连真证据也不会轻易地拿出来,何况他们都是一流专家。
不,他们不是蠢。
他们聪明之极。
要想出他们的聪明所在。
沉迪此刻在想什么 怎样对他最有利 如果我是他,我会怎么做 ……如果我是他,最有利的做法就是让我死! 如果我不死,用他的势力虽然可以把我打成凶手,可这个暗杀毕竟不等同普通的刑事凶杀,过去就过去了。
我绝不会承认,我必定会在每一次审问﹑每一个场合揭穿他。
肯定会有人对这类事感兴趣,继续追下去。
哪怕他的靠山再硬,我活着也是个后患无穷的麻烦事。
而死人是什么都不会说的,任凭活人说,半点也他妈的不会反驳。
是的,他一定会让我死,就像让老三死一样! 怎么让我死最好呢 下毒 饭里﹑水里﹑静脉注射液里 或是干脆给一枪。
可那又是一桩谋杀,而且在他们的看管中,难以摆脱干系,也有许多线索可以追下去,说不定又追出麻烦来。
让我自杀 他们突然挑明怀疑我是凶手是指望我走这条道吗 怎么可能! 我怎么能是那种傻子! 他们不会相信我的王牌没打出来我就会死。
那么,他们的聪明是什么呢
楼下的摩托车有点怪。
怎么这么巧 从下午到天黑,钥匙插在点火锁上,似乎就专等着我去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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