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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祸

作者:王力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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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端墙上有一个正方形的小出口。
 
挪开半朽的木盖,一股阴凉的风吹进来。
 
出口外面相隔六米远,便是一座山崖。
 
黑黝黝的山影衬在暗淡夜空上。
 
他把头探出去静静倾听,除了风在楼和山崖间穿流,没有别的动静。
 
埋伏者的注意力全在其它三面,这边是立陡的山崖。
 
谁想得到一个“色”字能创造出这样的奇迹呢
 
李克明把梯子从出口顺出去,搭到对面石崖一道裂缝下部的凸台上,反复调整,梯子那端的挂钩挂住钉在石头里的一个铁环。
 
再次倾听,远处有隐隐的雷声。
 
他钻出出口,挪回木盖。
 
每动一下,伤口和纱布之间都如锉刀摩擦。
 
高度紧张在人体内调动的潜能是惊人的。
 
疼痛已经麻木,只要失血不过量,他就可以保持敏捷和平衡。
 
这两个因素对于沿着半尺宽的梯子爬过六米空间至关重要。
 
虽然只是几步的事,当他踩上石崖的凸台时,也几乎瘫倒。
 
歇了足有五分钟,他把梯子收过来,沿着石崖裂缝立起,再顺梯子爬到顶端。
 
上面已经不是垂直的陡崖,抓住那电工当时安装的一根铁链,就可以一直爬到矗立在石崖顶的高压电塔下。
 
高压电塔的黑影狰狞古怪。
 
一条小路通向江边。
 
大坝灯光在上游白昼一样照耀。
 
流向下游的江水波涛滚滚,嘶哑地呼啸。
 
他把防水服上的充气隔层吹鼓,扎死袖口领口和帽子上的绳带。
 
他安慰自己,只要不透水,破裂的伤口就不会感染。
 
等到不需要有这么激烈的动作时,静静躺几天,就会重新愈合。
 
水的力量很大,刚没过膝盖就难以站住。
 
他知道往下没有太险恶的水情,所以并不担心。
 
再走几步,双脚离地,充气的防水服使他浮起。
 
无法避免浪花打湿脸上的纱布。
 
他尽量高仰着脸。
 
天上星星黯淡无光。
 
水速很快。
 
照这个速度,不久就可以漂到那只小木船的停泊处。
 
上了木船水就不会继续弄湿伤口。
 
往下四十里是水文站的小码头,那几条狗熟悉他,不会纠缠。
 
他可以开走水文站的摩托艇。
 
天亮之前就能开出去二百多公里,再转汽车﹑火车……关键是这张烧伤的脸,不管是不是包着纱布,都太引人注目,也太容易被通缉。
 
不过那个真正的凶手也一样被烧伤了脸,他曾向调查者反复讲过这点。
 
既然沉迪不想让真正的凶手落网,在凶手彻底安全以前,他不会通告这一点。
 
也许这反而是最好的掩护,除了脸上的伤和纱布,他还能说出我甚么呢 重要的是得找一个安全的立脚之处,一个可靠的人……
 
April 11, 1998
 
山西省仙人村在那两个乳房之间,汩汩冒出滚烫的血,染红了无边的大地和天空。
 
每扬起一铲谷子,石戈就感觉自己像那些谷粒一样在清风中飞起,均匀地散开,让风吹走碎草﹑糠皮和灰尘,干干净净地落在那堆在阳光下金灿灿闪光的新谷堆上。
 
汗水痒痒地在身上流。
 
太阳暖融融。
 
空气中充满庄稼成熟的香气。
 
他像入了迷一样陶醉在往复的机械动作中,很久没有过这么愉快的感觉了。
 
干得不错。
 
他审视着扬起的每一铲谷子。
 
三十年前在这个村插队的时候,全体北京知识青年中只有他能干扬谷子的话。
 
谷子轻,扬重了会被风刮进糠堆,扬轻了又不干净。
 
当年为了练这门把式,他跟桂枝爹学了整整一秋。
 
袖珍收音机里传出的二胡曲优婉回旋。
 
他呼吸着乡间空气,内心深深地叹息。
 
是不是该永远这样生活 在这种明朗安宁之中,连苍蝇的嗡鸣都令人感动。
 
这个问题不是第一次提出了。
 
离开仙人村二十五年,回来了七次,每次来都问,然而每次又都急匆匆地离开,赶回喧嚣忙乱的都市。
 
忙碌被今天的文明视做判定人生价值的标准,人生追求的进步似乎就是不停的变易。
 
忙来忙去,理想却似乎离得更远。
 
身不由已的忙乱不仅产生异化和邪恶,而且剥夺了人和自己内心独处的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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