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祸
作者:王力雄
他从根儿上就不信,道理讲得再清楚又有什么用
一个小女孩从厕所出来,非常文雅地皱着鼻子,走到他们面前说了一番说。
邢拓宇听得直瞪眼。
陈盼也只听出是西班牙语。
基地有精通各种语言的人做孩子的老师。
除了星期六和星期日,每天换一种外语。
从早饭后到晚饭前,只许用指定的语种讲话。
今天想必是幼儿园的西班牙语日。
听不懂也猜得出是厕所出了问题。
尽管这座山洞通风良好,厕所建的位置尤其考虑这一点,一进去还是臭气熏人。
便坑下面的桶已经满了,溢在外面。
这两天管理厕所的新值班表没按时公布,人们就视而不见。
陈盼屏住呼吸在心里叹息。
她对厕所的要求从来都是挺高的。
被称做“美基地”的世外桃源其它方面再好,这个每天都不得不光顾的地方却怎么也难如人意。
每次进到这里,她都不由得怀恋起物质人世界的飘逸香气﹑回旋立体声音乐﹑陶瓷与镜子相互辉映的那种宾馆式厕所。
邢拓宇不让她动手,她还是咬牙拎起一桶粪便。
邢拓宇再有劲儿,也只能一手拎一桶,还得注意别溅出来。
刚走两步她就得放下粪桶,沉倒不是主要的,是需要躲到一边换口味道好点的空气。
没想到那粪桶差点被从侧面小洞口钻出的一个脑袋顶翻。
那是个洞穴探险家,身上背着绳子,登山镐,电筒一类的用具。
基地有些人专门爱钻洞。
据他们说,这座洞只被利用了一小部分。
真正的世界在里面,壮丽无比,几天几夜也走不到头。
他们正在搞测绘,准备画一幅“洞图”,同时开发“旅游点”。
正是他们这种业余爱好使山洞被利用的部分逐步扩大。
“探险家”庆幸地摸摸脑袋,拎起粪桶。
“我要修正欧阳中华的理论。”他边走边说。
“未来的精神人世界一定要建设一些物质享受中心。
享受也是一种文化,得保持下去,不断往高水平发展。
精神人总享受会厌烦,一点不享受也会枯燥。
不用多,每人每年一个月,好比渡假,到享受中心住住五星酒店,坐坐高级骄车,吃喝嫖赌,尽情放纵,充分体会一下物质人社会的腐化。
然后再回到精神人世界拎大粪桶审美。
这样既不会有资源危机和整体的堕落,又同时兼顾灵与肉,让生活更丰富。”
这种期望日神酒神并存的论调在基地经常能听到。
尽管大都以开玩笑的口吻,却也反映出一种潜在的两难危机。
绿色哲学给自己定的物质生活标准是“适度舒适”,然而“适度”的具体界限在哪却很难说得清,更不容易统一。
美的满足似乎不能全部弥补物质的缺憾,有时后者会反过来破坏前者,至少拎着粪桶的时候毫无美感。
Jun 12, 1998
邢拓宇小跑着返回来接陈盼,一看见粪桶已经在“探险家”手里就停下脚步。
他对这些光知道钻山洞堆雪人的知识分子心存成见,早认为该让他们多拎几桶粪了。
粪池在下层一个小洞。
整座洞内上下十几个厕所的粪便都倒在这里。
究竟该怎么处理这些粪便一直有争论。
开始是想利用这个天然洞穴的地形改建沼气室,把粪便转化成燃料。
后来发现洞穴底部渗漏,钻山洞的探险家们取回的水样证明地下水已有污染,跟无法搞厕所下水系统一样,专门建一座沼气室工程太大,基地暂时还没那个力量。
满山遍野乱倒会污染更严重,也糟蹋环境,只好暂时这么将就。
陈盼提出送给他们一套营养液加工设备来解决。
经过发酵和分离的粪便只剩少量干净的渣滓,而营养液种植系统也正好可以为基地提供蔬菜。
她这些天常抱憾过去未曾全力以赴攻克薯瓜的怪味,否则基地生活中“灵”之外的困扰可以减少很多。
太白山办的养鸡场和养兔场就是因为缺乏饲料难以发展,只能满足幼儿园的食堂。
能不能去掉薯瓜那股怪味,她一直在想。
不过也就是想一下,现在既没有时间也没有财力了。
生物工程一个课题的工作量往往需要几十人年乃至上百人年,她不能不怀疑,探索太空那类上万人年的宏伟课题在未来的绿色世界难道就永远不能再想了吗
ydzbook.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