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祸
作者:王力雄
Jun 13, 1998
陈盼了解“老夫子”。
他虽然着急上火,这种做法却不是他的风格。
施加压力也许必要。
公众大会否定了逐级递选制,却没有什么新主意。
如果不采取断然措施,得过且过可能是最自然的结局。
让人们尖锐地感受一下混乱,三票的差距应当是能轻易填补的,这完全是欧阳中华的思路。
她最清楚。
当年在东北看见乡下集市上像灯笼一样挂着的充气娃娃时,她还盼着欧阳中华有顺应自然的柔软一面。
她让他亲手为她买下小沙沙,笑着闹着逼他抱在怀里招摇过市。
避孕失败在她心里泛起的是甜蜜海洋。
告诉他却需要勇气,需要黑暗,需要做完爱后的松弛和帐蓬里的温暖气息。
小沙沙就在他们身边。
她以前总是把他在谈判中压服对手的能力视为天才,一味地崇拜赞美。
然而当她固执地不听从他那些道理时,他最终让她选择: 如果非生孩子他就和她分手。
她嚎啕大哭。
他说得全有道理。
他随时可能坐牢牺牲,不能连累孩子。
但是她恨这种压力,恨耸立在冷静和道理后面的专横与独断。
而她明明知道他不是真心让她选择,只是晃动驯服她的鞭子,她还是屈服了。
从此以后,她对任何他的这类手段,哪怕是在最有理由施展的场合,也有一种想闭上眼睛堵住耳朵的生理反应。
晚饭只有稀饭和咸菜。
人们在作坊里忙了一天,或者在冰天雪地里制作岩画和冰雕,一个个又冷又饿,怨声不绝。
陈盼费了不少劲帮厨,才算把幼儿园的小灶饭菜对付出来。
今天是基地的“戏剧日”。
每逢这个日子,各营地的人都集中到山洞来,或当演员,或当观众,也可以当导演和编剧,有的戏剧演出,有的戏剧排练,有的只是讨论剧本,谁都可以自由参与。
这也是基地全体成员欢聚一堂的时机。
大伙往常都把这日子当成个庆典,从下午就有人陆续到达。
但是直到今天天色已黑,还没有一个小组开始活动。
如果仅仅是不够舒适,美的力量和补偿还可以支持,一旦肚子是空的,任何美都会像烟一样飘渺和不牢靠。
等到人们全集中在“大剧场”里,“老夫子”乘机重新提起了“让位”问题。
他说正在进行的战争加剧了困境。
基地成员入伙时交的粮食一多半尚未运进来,近期两次运输全部失败。
一次被军管当局的路卡强说成“囤积物资”没收。
一次被饥民哄抢。
他赞同欧阳中华的预见,在这个历史时刻,不管愿意不愿意,“美基地”都不可避免地要向“生存基地”转化。
生存一旦被推到第一位,唯美主义的生活方式就不再适应,坚强有力的领导就比任何时候都显得更重要。
对欧阳中华的能力和功绩,大家有目共睹,他提议不再投票,全体以鼓掌方式通过欧阳中华担任太白山新的领导人。
掌声响起来。
也许是饿的原因,鼓掌的人数虽然不少,听起来却有气无力。
欧阳中华在火把光中显出一种受命于危难之际的庄严,让人们感到信心,跟着他没错。
“老夫子”刚想就势一槌定音,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来。
“票不够就让人喝稀粥,上了台谁再不服是不是就得喝西北风 ”
人们没作声。
看得出对这个阴影里的声音不少人有同感。
刚才他们不鼓掌肯定跟这有关系。
“老夫子”显得不自然,细瘦身子不安地扭动,眼镜一闪一闪。
“现在的副食只能保证幼儿园。
战争加上寒冷,连大城市都没菜吃。
我们两个暖棚一个被雪压塌,一个种的菜都被冻死......”
前排站起一个高大身影。
陈盼认出他是兰州冰川研究所的研究员,到过南极北极,是个在人们心目中有传奇色彩的人物。
他的营地在太白山主峰,是所有营地位置最高的。
“具体细节是不是以后再谈。
今晚做出决定是必要的。
我们营地全体下山,还希望先弄清一些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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