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商采薇
老主任轻轻叹了口气。如果是普通的病人家属，他会把话说得委婉一些。可是眼前这一位是心脏病学的专家，只要进了急诊室，他什么都会明白。与其让他在那里发疯，不如在这里把话挑明了。“小苏！”他慈爱而忧伤地说，“你是个医生，应该明白病人的状况。她不是普通的心力衰竭，而是心源性猝死。如果当时身边不是恰巧站着你这样一位心脏病学的专家，对她及时实行人工呼吸，她根本不可能活着进入咱们的医院。现在，她的肺部水肿极其严重，收缩期左心房压力增高，导致肺淤血和呼吸困难，肺动脉的高压又导致右心房功能不全，而心房颤动又极易造成血栓，血栓脱落后沿体循环散播便会造成拴塞现象。这样，她随时都可能发生失语、失明、偏瘫、甚至——死亡！”
苏焱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您是说，她闯不过这一关了？”
老主任为难地咬住了嘴唇。他知道云嫣对于苏焱来说意味着什么。可是，他还是硬着心肠点了一下头：“是的，除非发生奇迹。”
苏焱放开老主任的手臂，僵直地，木然地向急诊室走去。
“小苏，你要干什么！”老主任一把拉住了。
“我要救活她！”苏焱喃喃地说，“我要救活他，我亲自去救！”他茫然地注视着急诊室的大门，“我还有好多好多话要跟她说，好多好多话……我要救活她，我一定要救活她，尽全力……救活她……”
“小苏！”老主任的眼中也含着泪花，“我们都会尽一切努力去挽救她的，但是，她的病，已不是医生的力量可以挽救的了。”
“那我也要去，”他的声音已经不是口中流出的语言，而是心中涌出的血，“救不了她，我就和她死在一起！”
“苏焱！”老主任急切地喊了起来，“你冷静一点好不好！你不是想让她活着吗？现在，她的情绪不能激动，任何一点微小的刺激都会送了她的命！你想要她活着，你就什么也不要和她说！否则，你永远没有机会去说！永远！”
苏焱突然跌入到万丈深渊！他觉得自己整个人已经被撕成了碎片，磨成了粉，烧成了灰，痛楚从他心中往外扩散。一刹那间，他简直不知道心之所之，身之所在。他捏紧了拳头，血红的眼睛在冒火，似乎要向谁讨还云嫣，却找不到对手。命运在哪里？苍天在哪里？他看着，寻找着，渐渐的，眼前的一切似乎完全不存在了，像水面的涟漪一样在晃动飘散，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没有了……他看不见什么，听不见什么，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名字，一个刻骨铭心、时刻不忘，却在他心底压了那么久而不敢叫出口的名字。那名字在烧灼着他，震撼着他。他忽然反身狂奔，冲出走廊，冲出大楼，冲到院子里，用尽浑身的力量，迸裂般的呼唤出那个名字：
“云——嫣——”
第十四章
十四
输液管中的药水，滴答，滴答……
胶皮管连着云嫣的手臂，这只手静静地搁在床沿上，五指无力地半张着，苍白，纤弱，一动也不动。输氧的胶皮管连着她的鼻腔，她的上半身仰靠在半支起的床上，脸侧向床外，面部的青紫已经有所减退，呈现出一种青灰色，嘴唇发白，干裂，但呼吸还算均匀。还有几根流动着不同颜色液体的管子连接着她孱弱的身躯，一个心电图仪正在记录着她微弱的心跳。她仍然处于昏迷状态，双眼紧闭着，长长的睫毛没有丝毫的颤动。但是，她那衰竭的心脏还在艰难地跳动，急性水肿的肺脏还在艰难的呼吸……
苏焱守侯在云嫣的床前，眼睛紧紧盯着观察管里的水滴，那每一次无声的滴落，仿佛都砸在他的心上。他已经在这里守侯了整整三天。三天来，他没有离开过这张病床一秒钟。量血压，听心肺，监测各种数据，调整急救方案……都由他一人包办。护士打针、输液、护理……他也在旁边严格监督。他现在谁也不相信，只相信自己。对于云嫣的状况，他比谁都更清楚。他知道老主任说的每一个字都是正确的。可是仿佛有一种力量，让他这个医务工作者，开始无视信奉了一生的医学，无视他一直与之作战的病魔和死神。老院长不是说，除非奇迹发生吗？好，他就等着这个奇迹。不！是亲手创造这个奇迹。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曾经那样年轻、飘逸、灵性、典雅、脱俗的云嫣，会轻而易举地被死神夺去生命。云嫣不能死！现在，他必须和云嫣一起顽强地，不顾一切地向前闯，闯过死神，闯过生命的禁区。即使最终闯不过去，他也要坚持到最后一秒种，然后，和云嫣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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