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商采薇
欧航看了他一眼，继续说：“母亲的话，云嫣一字一句都铭刻在心里。因此，她尽量避免着和异性接触，避免着去爱上某个男孩，也避免着让男孩爱上她。在师范读书和参加工作的时候，有不少异性，倾慕于她的才华，和她身上那种飘逸、古典、优雅、性灵的美，动过追求她的念头，却都被她巧妙而不露痕迹地拒绝了。她曾经对我说，她的命运，在出生的时候就是被注定了的。注定一个人走完或者漫长，或者短暂的一生，注定在生命中承受孤独和苦难，注定孑然一身地走完一条看不到前方的路，不知哪一步就会踏空，突然掉进一个深不见底的峡谷中……”
“上帝！”苏焱把头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脸色比墙壁还要白。他突然想起了云嫣在光明顶上说过的话：“我们每个人，都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将在何时结束。或许在下一分钟，下一秒钟，我们的生命就猝然终止了。”“明天才能看到新的光明，而明天，也许就不属于你了。”难怪她的口吻中有淡淡的伤感和消沉，原来她人生迈出的每一步路，都可能跌入死亡的陷阱。他曾经以为自己承受的苦难是巨大的，可是与死亡的威胁比起来，这些又算什么呢？而这个时刻都可能走向死亡的女孩，却能对着彩霞和茉莉花微笑，却用心捕捉一个个美丽的瞬间，然后用它们给自己点亮一盏灯……怎样一个坚强、美好、纯洁、高贵的灵魂啊！“多好的女孩！”，他喃喃地说，“任何被世俗熏染的灵魂，在她面前都会感到惭愧。”
“是啊，多好的女孩，”欧航的语气沉痛而怆恻，“这样优秀，这样美好，却没有一个男子爱上他。事实上，她也不给任何男子爱上她的机会。一旦发现苗头，她会立刻聪明地避开。我的哥哥就有过这样的经历……”
“你的哥哥？”苏焱立刻抬起头来，脸上挂着一份无法形容的惊愕与震动。
“是的，我的哥哥是云嫣师范时的同学。他是一个相当出色的男孩，追求他的女孩不知有多少，可是他就是看上了云嫣。他和云嫣驾车去看日出，去沙滩，去野外……我敢肯定，云嫣对他也有一点动心，否则不会给他那么多接近的机会。可是，你知道，云嫣的那份矜持，和那飘逸与高贵，总让人有自惭形秽的感觉，甚至不敢去……冒犯她。最终，哥哥还是彻底死了心，远走他乡，到美国去寻找自己的事业和爱情……”
“怎么，你哥哥去了美国？”苏焱惊愕得有些张口结舌了，“那么，你……是谁？”
“我的哥哥叫欧航，我是他的孪生弟弟——欧阳。”
苏焱觉得血液一下子全涌到了头部，他睁大了眼睛，眼珠似乎都要爆裂了。“你……你们哥俩……”他指着欧阳，困难地，艰涩地说，“孟老师……她究竟爱上哪一个？”
“如果，云嫣能爱上我们其中的任何一个，我们还能吝啬那一句‘我爱你’吗？”欧阳凝视着苏焱，大大的眼睛里涌上一层深刻的悲哀，“云嫣爱的不是我们两个。她唯一爱过的一个人，是一个医生，一个离了婚的男人，一个七岁女孩的父亲。她爱他，爱到无法自拔的程度。因为爱他，她才能在深夜，一次次陪他散步，听他述说心中的痛苦，鼓励他直面过去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并带他去光明顶，让他走出黑暗的阴影，在阳光下重新生活；因为爱他，她才不想让那个男子重蹈她父亲的悲剧，而渐渐疏远他，并对他的暗示装做视而不见，或者冷漠而不近人情地拒绝；因为爱他，她才极力促使那个男人和他绝望的前妻破镜重圆，为此不惜把我搬来演戏，让那个男人在嫉妒和失望中彻底死心，终于回到自己前妻的身边……是的，她爱着他，只爱着他！那是她生命里唯一的爱！”
即使一颗原子弹在苏焱的脚下爆炸，也不能给他带来这样强烈的震撼。他呆了，傻了！一瞬间，他竟没有思想，没有意识，也没有感觉，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着，像个石像，甚至没有感觉到自己的存在。然后，他脸上的肌肉开始抽搐，一下一下的。“天哪！”他发出一声模糊的，惨切的低吟，似乎是梦中的呓语。接着，他脸上的肌肉开始大幅度地抽搐起来，头部迸裂似的疼痛着，似乎马上要炸开。“天哪！”他又叫了一声，用手捧住了头，闭上眼睛，感到脑子里轰轰乱响，像有几百辆坦克车从他脑中轧过，轧碎了他所有的意识，轧痛了他每一根神经，几百种懊悔，几千种自责，几万种痛楚，一起涌到了心头，把自己的心撕裂成千千万万片，每一片都在懊悔，每一片都在自责，每一片都在痛楚。“我是个傻瓜！”他呻吟着，“是天下头号的大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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