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商采薇
月光透过薄薄的窗帘，洒进急诊观察室，和门旁地下的脚灯微弱的光亮交相辉映。那灯光是橘红色的。哦，橘红色的灯光，闪烁在云嫣窗口上的灯光，闪烁在苏焱床头前的灯光，闪烁在梦中那片无边黑暗中的灯光……恍惚中，那灯光似乎幻作云嫣那静静的，入水的眼眸，幻作那恬淡而自然的微笑。哦，云嫣就是那盏灯，那盏始终闪耀在他人生道路上的灯。不！她不是灯，她说过，她只是一根火柴，一根燃烧的，跳动着美丽的火苗，发出瞬间光亮的火柴。可是，她却用瞬间的生命，点亮了苏焱的生命之灯，让他走出茫茫的黑暗。而这样一团闪烁着灵性的火焰，就要熄灭了，就要消失了。他的脑海中，突然划过这样一句话：“世上之物愈有灵性，就愈不长久。”哦，真是这样吗？云嫣的父亲和母亲，就是不长久的灵性，难道，云嫣，也是这样吗？是吗？苏焱的心又一次战栗起来，他看着心电图测试仪，那跳动的曲线是那样微弱，仿佛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挣扎着发出摇曳微弱的弥留之光。一个医生的眼睛，是很难欺骗自己的心灵的，他那一直狂热了三天的头脑，和那无视一切的劲头，在科学和理智中终于被动摇了。
轻轻的脚步声从身后穿来。苏焱回过头，老主任已经站在了他的身边，手里拿着一个提包。
“情况怎么样？”老主任关切地询问。
“还好。”苏焱看了云嫣一眼。
两个人都沉默了。他们知道，这个“还好”，只相当于“还活着”。
老主任瞥了一眼心电图，面色沉重地说：“小苏，你应该知道……”
“我知道，”苏焱打断了他的话，“但我不相信。”
老主任不做声了。其实，早在那次“迎新春摄影作品展”中，他就曾在那幅名为《瞬间》的作品前站了很久。那时，他就猜想这个前途无量而又饱受挫折的年轻人，可能又一次恋爱了。后来苏焱复婚了，他没有去问原因，破镜重圆在中国毕竟是一件喜事。不过，抢救的那一天，他一眼就认出了，躺在地上的那个老师，正是照片上那微笑的女孩。凭那双饱经沧桑而精明锐利的眼睛，他可以看出，苏焱真正爱着并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的，不是妻子，而是躺在病床上的这位姑娘。他不知道他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但他可以感受到，这份爱是深刻入骨的，是融进血液和生命里的，以后的岁月，苏焱不可能再经历这样的爱情了。可是如今，他却要失去这位心爱的姑娘了。命运对他何其残忍。上一次的婚变，几乎让他永远无法拿起手术刀，也几乎让心脏外科失去一位难得的人才，这次呢？也许，在失去这位姑娘的同时，苏焱那颗饱受磨难的心脏也很可能随之衰竭，他丧失的，很可能是自己的生命。
“小苏，”他终于再次开口了，“白薇一直守在你的办公室里。她问你需要什么，她好给你去做。”
“咖啡。”苏焱简单地说。
老主任皱起了眉头：“小苏，你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了，只靠咖啡顶着，这样下去，身体不是要垮掉了吗？”
苏焱苦笑了一下：“现在，我还顾得上自己的身体吗？”
“可是你垮掉了，医院怎么办？那些复杂的手术谁来做？白薇和笑妮又怎么办？谁来照顾她们母女俩？苏焱！”老主任压低了声音，但分量却加重了，“你的世界，不是只有一个垂危的病人。你还有事业！有妻子！有女儿！”
苏焱愣了一下，仿佛受到一点震动。但很快，他又把目光投向了云嫣。他专注地，仔细地凝视着那张青灰色的脸，似乎整个世界，都集中在那张小小的病床上，集中在躺在病床上的那个昏迷的女孩身上。
老主任轻轻叹了口气，把手中的提包递给苏焱：“这是韩校长送来的，说是孟老师忘在教室里的，让你转交给她。可怜的姑娘，连个亲人都没有。我想现在，你应该是她最亲近的人，如果她真有什么……不测的话，你就代她收着这个提包吧。”
苏焱茫然地接过提包，目光仍然没有离开云嫣的脸庞。老主任担忧地看了他一眼，悄悄退了出去。
输液管中的药水，滴答，滴答……
云嫣的嘴唇突然轻轻蠕动了几下。苏焱一下子跳起来，扑到床边上。不！她没有苏醒。几下蠕动之后，她又昏睡过去。苏焱失望地跌坐在椅子上。不过，他发现云嫣的情况有所好转，通过酒精输送的氧气，降低了肺泡泡沫的表面张力，促进了气流的通畅，改善了缺氧情况；洒利汞利尿剂促使体内过多的体液排出，减轻了肺水肿，并且减轻了心脏的前负荷……现在的她，面部的青灰已经渐渐转为淡淡的红晕，呼吸均匀，血压稳定，心跳也不那么微弱了。他微微松了口气，打铃叫来了护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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