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商采薇
终于，他走不动了。于是，他在一盏路灯下停住了脚步，抬头四望，才发现自己居然走到了通向嵘江小区的一条窄窄的胡同，而前面五十米处，就是他的公寓。天！那种“近乡情更怯”的感觉又来了。他该怎样面对女儿？怎样向她解释和说明这一切？而且，这一个又一个的死结，他又怎样去解开？哦，头更痛了，几乎要爆裂了。他捂着头，下意识地转过了身子。突然，他全身一震，像遭到雷击一般呆住了。他看到了他身后的路灯下，站着一个穿白色风衣的女子——云嫣。
是的，这是云嫣。青白色的灯光把她的皮肤映得苍白如透明的白纸，而她的脸上，挂着说不出的疲惫和焦灼。看到苏焱回过头来，她有些窘迫，站在那里，被动地，低低地叫了一声：“苏先生。”
苏焱完全呆住了。自从走进白薇的房间后，他就没有见过云嫣。而她，竟然会出现在他身后。“您怎么在这里？”他问，完全是下意识的。
“我在楼下等您，”云嫣轻声地，不受控制地说，“后来您出来了，我就一直跟着您。我怕，怕您和上次一样，会去……虽然我知道，您不可能这样了，但我还是怕，怕得要命，所以……”她的声音突然有些哽咽，摇晃着，她扶住了身边的灯柱，脸色竟和路灯的光线一样惨白。
一股汹涌的浪潮把苏焱淹没了。原来，这个始终在他脑海中翻腾的女孩，居然一直跟在他身后，走过几乎大半个嵘江市，究其原因，竟然是怕他自杀。他死死地盯着云嫣，两颗火星从他深邃的双眼中爆裂，所有的煎熬，所有的矛盾，所有的死结，此刻都混合成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以一种脱口而出的愤怒爆发了。“你要干什么？你究竟想干什么？你为什么要插手这些事？你想做什么？要做大侠客吗？要……”他重重地喘气，“把我的情感，拿去送人情吗？”
两颗泪珠涌了出来，苏焱的眼睛潮湿了。云嫣愣愣地站在那里，面容有些凄楚，但已经不再苍白。“知道吗？苏先生，”她的声音平静而清晰，“白薇去了一趟上海，最大的收获就是明白了，没有责任的爱，不是真正的爱。”
苏焱用手抵住了额头，云嫣的平静让他无法去发火。“可是，”他苦涩地说，“只有了责任，而没有爱，岂不更可怕吗？”
云嫣摇了摇头，唇边竟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其实，很多时候，责任就是生活的全部意义。我们在履行责任的时候，才懂得了生命，体会了美，理解了爱。没有责任，生命、美、爱都是无根的浮萍。因此，我们首先要做的，是履行自己的责任。”
苏焱突然感到一种带着痛苦的震撼。而在痛苦之余，他却觉得，自己一直混乱的思维正在逐渐清醒。这种清醒与痛苦是不可分离的，难怪别人说，清醒者都是痛苦的。可是，他宁愿要清醒的痛苦，也不愿意要糊涂的幸福。
“回家吧，苏先生，笑妮还在等着您呢。”云嫣指了指前面的公寓楼。
“您呢？”苏焱关切地问。
“我自己回家，前面还是很热闹的。”
苏焱没有说话，只是解下自己的外衣，慢慢地披在了云嫣的身上，并细心地为她系好了纽扣。云嫣颤动了一下，突然握住苏焱的手，恳切而郑重地说，“谢谢您，苏先生。生命是沉重的，但，没有责任的生命也是没有分量的。”
说完，她的唇边，竟又一次绽开了那个恬静、文雅、高贵而自然的微笑。挥挥手，她转身而去，很快消失在夜色中了。
苏焱愣愣地站在那里，回味着云嫣的话，回味着他的笑。那种清醒的痛苦仍然伴随着他。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迈着已经麻木的双腿走回了家。
“爸爸！”正在看电视的笑妮一下子奔了过来，“您去哪儿了？我一直没睡，一直在等着您。”
“为什么不睡呢？”苏焱疼爱地问。
“因为，”笑妮眨了眨眼睛，“因为孟老师也是这样做的。您在晚上做手术的时候，她总是等您来电话后才睡觉。但是，她不看电视，只是判好多好多作业，还备课，虽然每次都只写了个课题。”
“笑妮！”苏焱咬住了嘴唇。他蹲下来，直视着笑妮的眼睛，“爸爸给你找一个妈妈好吗？一个……像孟老师那样好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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