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商采薇
“白薇？”他喃喃地叫着，语气中带着一点怀疑。床上那穿着睡袍的女人，是曾经做了他五年妻子的白薇吗？那纯白色滚着浅紫色花边的睡袍是熟悉的，而睡袍中的身子却是那样骨瘦如柴。听到苏焱的声音，她瑟缩了一下，蜷缩得更厉害了。
“白薇，”苏焱再叫，“如果是你，看我一眼好吗？”
“不！”白色睡袍中的身子一阵颤栗，“我……没脸见你。”
没错！这是白薇的声音！苏焱震动了，他一下子就冲到床面，半跪在地毯上，抱住了她的身子，把她的身体转向了外边。白薇呻吟了一声，立刻用手臂把整个脸都遮住，把面庞藏到那宽大的睡袍袖子里去了。“不，苏焱，我不要你看见我。因为我……”她顿了一下，终于吐出了声音，一个软弱无助，像孩子般的声音，“我……很丑！”
“白薇！”苏焱大叫，整个心脏都被绞痛了。他一下子托住了她的下巴，把她的双手从脸上拿下来。立刻，他哆嗦了一下，然后就如化石般呆住了。他看到了一张变化最大的脸。
是的，白薇的变化太厉害了，厉害得让苏焱几乎认不出来了。她本有一头乌黑乌黑的长发，现在剪短了，短得只到耳边，并且干燥得发黄。在那短短的头发下，藏着一张瘦削的、骨骼突出的脸庞，脸色蜡黄，几乎没有一点血色。她的眼眶深陷，眼睛却睁得大大的。似乎她那瘦削的脸庞上，只剩下这对大眼睛了。而那射出来的目光，却是空洞的，盲目的，了无生气的，像没有来得及闭上眼睛的死人。见到苏焱，那双大眼睛转动一下，流露出一种羞惭、胆怯和惶恐的神色，像一只正在等死的小鹿，突然又受到了惊吓，在临死前暂时又恢复了一点活力。
苏焱被吓住了。他怎样都无法把面前这个女人和白薇联想在一起。白薇是神采飞扬的，是骄傲自信的，是美丽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是妩媚多端的，是灵活爱笑的，是口齿伶俐的，是……那么聪明，那么灿烂夺目的。而现在，这个女人，这个苍白、消瘦、多病而绝望的女人，就是当年那穿一裘白色短裙，站在高高礁石上迎风而呼的白薇吗？苏焱的双手攥成了拳头，攥得手心都痛了。“白薇，”他苦恼地，热烈地，悲切地喊，“你怎么可以弄成这副样子？你怎么可以这样消瘦这样憔悴？你的生命力呢？你的笑容呢？你的洒脱呢？你的活泼与热情呢？这一切你都丢到哪里去了？白薇……”他突然停了下来。他看见白薇的手，下意识地揉着膝关节，嘴里不住地吸着冷气。怎么，她的膝关节又痛了吗？他想起了以前，白薇的膝关节有一点风湿，他就天天给白薇灌热水袋，还买了一个电手炉，让白薇随身携带，以便随时烤一烤膝关节，防止着凉。在他们相识到离婚这一阶段，白薇的膝关节风湿始终没有发作。而现在，她怎么弄得那么严重？“白薇，”他心痛地喊，“那个混蛋居然不知道要给你灌热水袋，居然不懂得怎么照顾你，居然把你弄成这个样子！白薇，你不可以这样，不可以，不可以……”
白薇害羞的、怯怯的、被动的看着苏焱，看着他在那里心痛地大叫。渐渐的，像奇迹一般，那对眼睛又生动了，又灵活了，又发光了，又恢复到往日的美丽了，她紧紧的盯着他，嗫嚅地，口齿不清地呼唤出一句：“苏焱！”
骤然间，泪水涌上来了，浸在水雾里的眸子依旧那么黑，那么亮，那么清丽！哦，白薇！苏焱心痛的闭了闭眼睛，把她迅速地拥进了怀中。白薇倒进了他怀里，用手死命攥住他的衣襟。太多复杂的感受涌到了他们各自的心头，这对曾经相爱的昔日夫妻，就这样相拥着坐在床上，轻轻地抽噎着，哭泣着。
“苏焱，”好久，白薇终于开口了，“你为什么要来看我？当我听到门锁的响动时，我就知道是你回来了。因为整个世界，只有你和我才能开启这个家的门。然后，我听到了你的脚步声。这么多年，我依然能分辨出你的脚步声。可是，我没脸去见你。我曾说过那么多绝情的话，曾那么无情地伤害过你。每当我想起那些话，就觉得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钢刀，在一下一下剜着我的心。尤其是你转身而去时那种万念俱灰的样子，和临走时说的那句话，更是时时刻刻都在折磨着我。没错，我踏着那片废墟，却没有走向新的爱情和幸福，而是走向了绝路！苏焱，我对不起你！我实在对不起你！今天的一切，都是报应，冥冥中一定有神灵，在支配人间的一切。我居然放弃捧在手里的幸福，而去追随一种占有的欲望，我实在糊涂！实在……配不上你！我伤害了两个最爱我的人，我罪有应得，我咎由自取！苏焱，感谢你今天肯来见我一面，见到了你，亲口对你说出这些话，我死也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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