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祸
作者:王力雄
国际人权组织也认为这种移民方式将导致变相的种族灭绝。
陈盼无法相信, 素有自由思想的石戈反常地大动干戈, 目的仅是为了解决一个地方性叛乱。
他在暴虐的极权下都敢表达同意台湾独立, 现在为何对大半是沙漠戈壁的新疆如此激烈和极端呢 国内也有很多人不理解石戈。
看上去他重复着大多数现代领袖的历程——在一片喝彩和期望中上台, 善意的捧场很快就变为失望和指责。
而且他的这个历程似乎来得特别快, 短短两个月就快走到了头。
陈盼在阿姆斯特丹碰上的那位水上运输部官员就认定权力腐蚀人的铁打定律正在石戈身上发生作用。
那个愁眉不展的年轻人知道陈盼的身份, 也许再加上多喝了两杯, 向她透露了他正在执行的秘密使命——不限数量地收买旧船。
不管多破多旧, 只要能航行就买。
水上运输部向世界各地派出了大批他这类专业人员, 全为这同一个任务。
旧船固然便宜得等于买废铁, 可中国大地现在到处都是废铁, 没有必要花费无比宝贵的硬通货和黄金储备去外国买。
说是为了运输国际救援物资, 可援助国早已表示由他们承担运输。
何况救援物资不能永远运下去, 一旦停了, 那些花费仅剩一点黄金买来的废物还能做什么用 净是些几十万吨级的破烂大油轮。
上头的命令是越大越好, 而且对速度的要求近乎于发疯。
有时多等两天价格就可以杀下许多, 但上头就像急不可耐的催命鬼。
年轻人抱怨, 尽管采取了防范措施, 这种狂热的大规模购买还是使世界旧船市场价格两星期上涨了一倍半。
船舶商们仿佛冬眠中醒来的蛇一般活跃起来。
这架飞机的一半座位叫他们包了。
陈盼不相信石戈是被权力腐蚀。
被权力腐蚀的人没这么令人费解, 那是一眼就看得出的。
如果仅仅出于帝王的大一统思想, 为什么他对西藏独立不加干涉, 对散布在中国其他各处的占山为王者也不予理睬呢 他的所做所为不管具体内容是什么, 都有一种共同之处, 让人觉着深不见底, 而绝非那种显而易见的蠢行。
至少陈盼知道自己这两个月按他指示所做的事也会为多数人不理解, 然而她却深知这一步多么富有远见卓识, 远远超出常人的判断, 正确与否只能从历史的高度定论。
降落前, 机长平静的声音在扩音器里告诉乘客“发生了一点机械上的小麻烦”。
陈盼闭上眼睛, 想到也许到了写遗嘱的时候。
假如只能再活几分钟, 她有什么话该对这个世界说呢 用职业微笑掩盖紧张情绪的空中小姐开始严格检查每人的安全带。
乘客们都开始意识到出了严重问题。
船舶推销商们不喊不叫也不再喝洒, 划着十字按空中小姐的要求抱头俯身在椅背下。
当飞机在跑道上猛烈撞击又高高跳起的时候, 陈盼持续一路的紧张心情反倒松弛下来。
至少没看见火光, 也没看见机身玩具般地破碎, 露出下面飞驰的跑道。
只是血液猛地倾斜, 机舱右下方传上来让人晕眩的摩擦撞击。
一股热流扑面而来。
离心力使蜷缩的身体紧紧压上左侧扶手。
陈盼听见身旁那个气象专家呻吟地叫了一声上帝。
其他人则全失去了发声机能。
轰然一声巨响, 安全带在腰间狠命一勒。
全身似要飞起。
头撞在前面椅背上。
后面的椅背带着一串人的压力猛压在身上。
飞机好似要翻个跟头, 但刚刚把尾巴翘起, 又戛然止住。
随着巨响消失, 剩下一片吱吱嘎嘎嘶嘶啦啦的声音, 却显得无限安宁, 仿佛落入漫漫真空。
空中小姐喊了好几遍, 人们才从木偶般的抱头状态中清醒过来。
陈盼看见安全门全部打开。
外面是扎扎实实的大地和已经被留在上面的天空。
一股白烟云雾似地飘进, 带着焦糊机油的气味。
“快跑! ”人们反应过来。
她却怎么也解不开安全带, 连最简单的动作都已忘记, 只是茫然无效地胡乱拉扯。
那位气象专家跑回一把拽开她的安全带, 把她整个托起扔到安全门外。
她从柔软发涩的橡胶滑道滑下, 裙子撩到了大腿以上, 翻倒在前面那个大胡子船商身上。
船商拉住她的胳膊飞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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