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祸
作者:王力雄
脚下是青草。
一只麻雀的尸体旁窜过惊慌的老鼠。
救火车和急救车尖叫着从四面开来。
飞机没爆炸也没燃烧, 只是歪斜着扎在跑道之外的草地里。
机尾高高翘起。
右侧发动机冒出浓烈白烟。
机翼断了一块, 露出里面肚肠般的杆件和构架。
一觉得已经安全, 乘客们就为死里逃生开始拥抱欢叫。
船商使劲儿地吻了陈盼, 把她高高举在头顶。
男人们轮流传递她, 胡子中的酒气一次次喷在她脸上, 直到气象专家像骑士一样把她护在身后。
机场主楼离得很远, 那些建筑宛如积木搭的玩具。
机场空空荡荡。
几乎所有的定期航班都停了。
各国政府都向本国国民发出了不要前往中国的告诫。
陈盼在欧洲跑了四个国家才找到回国的飞机。
没有汽车来接。
除了指挥、救护、保卫等必不可少的环节以军事化形式保证运转以外, 多数服务都已瘫痪。
乘客只有徒步走到设在机场主楼的海关。
陈盼想起护照随手袋扔在机上, 只有等机组人员送来才能出关。
不管怎么样, 到了而且活着, 这就挺好。
难得在北京看见这么蓝的天。
还不到热的时候, 可机场上已有点像煎锅一般烤人。
看来对核冬天的忧虑大可解除。
核冬天是产生于八十年代初期的一种理论。
这种理论认为核爆炸达到一定规模, 被高温汽化的岩石、土壤, 城市和森林燃烧的烟雾以及冲击波扬起的尘埃大量升入天空, 将会随大气环流飘移, 布满大气对流层并进入平流层, 在全球外围形成一层屏障, 阻挡阳光, 使世界天空变暗。
大部分太阳辐射在高空为烟尘吸收, 达不到地面, 因此造成高层大气升温, 而地面温度下降十至二十摄氏度甚至更多, 形成一个持续数周或数月的人造冬天, 从而毁掉全球农业, 也毁掉人类。
因此, 在这种理论中, 核战争没有胜利者, 只有同归于尽的死亡。
美俄对中国的打击远不到出现核冬天的程度, 但已是迄今人类最大规模的使用核武器, 为研究核冬天理论提供了一个验证场所。
保护陈盼的气象学家两个月中已是第五次来中国了。
他可不认为好天气可以解除忧虑, 并且富有哲学意味地说, 任何反常变化, 哪怕是往好里变, 都可能是危机的象征。
他那双总是若有所思的眼睛有点像石戈, 陈盼因比对他有亲密和依赖的感觉。
然而石戈本人却离她那么遥远。
自从他当上总理, 她只见过她一次, 在总理办公室, 和一大群有关官员及她的同事。
他的时间表一秒不差。
他跟她握手像跟其他任何人一样亲切。
目光从她脸上平滑地移过, 没有丝毫特殊意味。
他开口就谈薯瓜、营养液配制机和催化剂, 一句废话不说, 当场做出一个接一个决定。
他要求组织一个大规模教学网, 在全国范围最快速度地推广栽培薯瓜技术, 同时全力以赴建立营养液配制机及附属装备的生产体系, 分秒必争地形成最大生产能力。
还要求抓紧进一步研究, 争取再缩短薯瓜成熟期。
连陈盼也想不出他为什么要求把薯瓜栽培设备改成可拆卸并且能用人力长途搬运的结构。
他不解释, 也没有商量余地。
人人都感到和他的地位差距。
他太高了, 不光地位高, 气势更高, 给人只有无条件服从的可能, 与过去那种温和、普通的气质相比, 判若两人。
陈盼过去建立的生产基地和企业集团提供了良好基础, 省下许多时间。
她是这项事业的核心人物, 但她并无兴奋和激动。
她的话都是对总理而讲 , 不是对石戈。
总理在她对面, 那么近, 石戈却离得那么远, 远得她眯起眼睛也看不见。
会议结束, 他请她留一下。
她的心猛震一下转而又无声。
除她之外, 他还留下一个拿着一枝可恶的笔和一个愚蠢的本子的见鬼助理。
他的目光仍然一无所有, 没温度也没色彩, 声音仍然是从高处掷下的总理指示。
他要求她立刻出国, 带着有关薯瓜的所有资料、设备和样品, 无条件无保留地传给全世界任何一个有兴趣的国家、团体、企业和科研部门。
他将以中国政府的名义请求援助中国的国家根据她提供的技术和图纸组织生产, 再将产品提供给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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