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祸
作者:王力雄
陆浩然下令抓的动乱分子全叫他放了。
前几天借口陆浩然不执行常委多数会议,宣布由他自己以国家主席身份代行总理职权去日本签字,等于罢了陆浩然的官。
连连失利使陆浩然心里积满郁闷,突然知道西山一直在关注和支持他,感动得全身发热。
“那个二等兵忘呼所以了! ”主席脸上的纹路勾勒出一种天然轻蔑。
一直听说军队高层将领私下把从未当过兵却当上军委主席的总书记称为“二等兵”,此刻亲耳听见,又是从主席嘴里说出,陆浩然不禁感到一阵由衷的快感。
“我们不会答应,”那双威严的眼睛在眼皮的折皱里盯着他。
“六四是一条界限,永远不许迈过,不管他是什么人! ”
陆浩然凝重地望着主席。
“我也不答应。”他的声音如发誓一般。
主席看他一会儿,难以察觉地点点头,吐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休息。
他的两条手臂平平地放在沙发扶手上,两腿端端正正,全身始终纹丝不动。
不知为什么,莫名其妙地总让人想起假人。
这个长征时的红军团长,五十年代的陆军上将,在那些年代也许无足轻重,到“六四”
就已是平暴的主要决策者,今天更是毛泽东时代顶天立地的最后一名旗手。
王锋用手绢为主席擦掉嘴角流出的口水,体贴仔细,跟护士一样。
主席当年是王锋父亲的老部下。
眼看这“元老派”顶尖人物和“太子派”顶尖人物的默契,陆浩然有一种滋味复杂的感慨。
这种血缘和情感上的联盟是自己永远无法得到的,这也是自己一到关键时刻就势单力孤的原因。
主席再度睁开眼睛,已经没了刚才的光彩,仿佛这么一会儿就用光了所有力气,声音也低了一截,更加沙哑。
“王锋是军队的全权代表。”
那双暗淡的眼睛消失在眼皮折皱中。
助听器导线沿着细软稀疏的白发无力地垂下。
陆浩然不太清楚这句话全部意思是什么。
是指王锋一会儿将代表军队与他详细讨论,还是指王锋以后就成为军队的化身呢 主席没往下解释,谈话看来到此为止了。
陆浩然悄悄起身。
“军队,”主席最后一次睁开眼睛。
“将支持你出任总书记。”
March 25, 1998
山东半岛201海军基地有效威慑的前提在于秘密性,如果潜艇行踪被敌人掌握,它就无异于一个用黄金堆起来的废物。
虽然隧道洞口的值班上尉一眼就认出王锋的通行证是最高级别的,带领全体卫兵立正敬礼,例行检查却一项不少。
计算器识别,指纹核对,他的“奔驰560”也和所有汽车一样开到专用地沟上检查有无爆炸物。
王锋显出不耐烦的样子,考验上尉是否屈服于大人物的压力而放松检查。
最后他很满意。
上次来这已经相隔四十多天。
在王锋的记忆里,这是最长的一次。
这一段全部时间都花费在西山别墅的接待和谈话上,简直一分钟也离不开。
陆浩然是最后一个谈话者。
把那位未来的总书记送上汽车不到五分钟,他就开着这辆“奔驰560”登上旋翼已经转动的直升机。
飞行途中他美美地睡了两个小时,降落前给北京家中的妻子打了个电话,告诉她两小时以后回家,当然,他没说他正在山东上空降落,看妻子之前先来看一艘潜艇。
汽车在隧道里要走五分钟。
一路的岗哨都接到上尉的电话,移开路障敬礼放行。
王锋自己开车。
除了在正式场合,他很少用司机。
隧道里灯火通明,比起它所通达的山洞却又显得黯然。
宏伟的山洞比白昼还亮。
千百只灯布满全部空间。
隧道直达一座人工建造的码头。
码头下面现在无水,是个干涸的巨大的深坑,足有三百米长,二百米宽,从上到下挂满防撞橡胶。
坑底是倾斜的。
大海被一道巨闸挡在山洞外面,当闸门升起,海水涌进灌满,潜艇就可以从水底驶出山洞,直接在水下出航。
现在,坑内只有一艘座落在密集支架上的巨型潜艇,尚未完工。
过去,这里被海军用做秘密行动的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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