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生明月 商采薇
五
从海边回来后,楚怀远和诗诗碰面的次数骤然多了起来。
进入十月,D市居然下起了连绵的秋雨。整日整夜,那些白茫茫的云层在天空中厚而重的堆积着,冷风寒恻恻地吹拂着,细雨无边无际地飘洒着,像烟,像雾,也像人们那飘浮的,捉摸不定的情绪。每到黄昏,窗外那些远山远树,都半隐半现在一片苍茫里。这样的天气,对D市这个北方海滨城市来说,决不是正常的,因此太容易勾起人们消沉,寥落的情绪。楚怀远就沉溺于这样的情绪里。他正经历着创业之初的艰难,正需要一股百折不挠的勇气和乐观向上的精神。可是,这样的季节,这样的天气,不可能给他勇气和乐观。他承认,他有些萧瑟,有些落寞,有些孤独。于是,每到黄昏,他都撑着一柄黑色的、宽大的雨伞,在校园的小路上默默地行走。雨雾在他的面前织成了好大的一张网,他就走在网中,走在雾中,走在那片苍茫里。眼前,是一片漠漠无边的灰色;身后,也是一片漠漠无边的灰色。楚怀远的思绪,就飘浮在这漠漠无边的灰色里。有时他甚至觉得,自己似乎一辈子也走不出这张灰色的网了。就在这样的雨雾中,就在这样的心境下,他的身后,经常突如其来地传来一个清脆而调皮的声音:
“楚老师,能和您共用一把伞吗?”
楚怀远蓦然回首,诗诗正浑身湿淋淋的,甜甜地站在他的面前,像一个从雨雾中钻出来的精灵,那双乌溜溜的黑眼珠盛满了笑。这份笑容感染了楚怀远,让他那含着轻愁的面孔立刻开朗起来。他连忙把诗诗拉到自己的伞下,揽住了她的肩。
“怎么,楚老师,在雨中寻找什么灵感呢?”诗诗调侃着问。
“没有灵感。”楚怀远闷闷地回答。
“那,就是寻找一点忧愁。”诗诗笃定地说,“连绵的阴雨最能勾起文人雅士的愁怨,尤其是有古典气质的文人。”
楚怀远苦笑了一下。他不用寻找,他的忧愁已经够多的了。
“其实,楚老师,您本身就是别人要寻找的灵感。您这样撑着伞在雨中一走,已经很诗意了,但还不太够味。”诗诗用眼角悄悄地看他,似笑非笑地说,“您应该再吟两句诗才行,比如说‘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哦,可惜这个时候没有丁香。要不吟那个‘雨横风狂三月暮’?哎呀!也不是三月。‘惜春春去,几点催花雨’——不行,花都落了,还催什么劲啊?“恻恻轻寒翦翦风”?也不对劲!……哎呀!”她使劲一甩头,一跺脚,一副俏生生的模样,“糟糕!关键时刻,我怎么一句关于秋雨的诗也想不起来了?”
听着她那咭咭呱呱地乱侃乱扯,楚怀远实在忍不住,“扑哧”一声乐了,满腹的愁绪顿时飞走了一半。他知道,诗诗是在故意逗他开心。这次相遇,和每一次一样,都不是偶然的。因此,他并没有问诗诗为什么没有带伞。
“笑什么?笑我没学问?”诗诗故意装做一副不服气的样子,语气中充满了挑衅的味道,“我非得想出一句来不可!”她习惯性地歪着头,沉思片刻,突然“哇”的一声大叫起来:“哎呀!想起来了!我们学校的梧桐树最多,这句诗最合适不过了——‘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好句子!”楚怀远赞叹道,“只是太凄凉了。”
“凄凉?”诗诗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没有您身上的味道凄凉。知道吗?您浑身都抖落着凄凉和忧郁。”
“是吗?”楚怀远淡淡地说,“我是文人,文人难免‘又以物喜,又以己悲’。”
“不是‘以己悲’,”诗诗一本正经地纠正着,“而是‘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对吗?”
楚怀远心弦一颤,感动地搂紧了诗诗。这个精灵的小女孩,居然又一次地看穿他的心灵。“你了解我。”他简单而动容地说。
“那您了解我吗?”诗诗又将了一军,“您知道我在雨中干什么吗?”
“你在编童话,”楚怀远的唇边漾起了一丝笑意,“一个和雨点,和风有关的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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