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商采薇
苏焱直起了身子:“您是说,她……”
“是的,她后悔了。”云嫣接口到,“她和我说了许许多多的肺腑之言。她说她是死心塌地跟着那个男人到了上海,她离开嵘江,就没打算再回来。可是,短暂的激情过后,日子终于不可避免地归于平淡。其实,激情往往迷惑一个人的眼睛,而平淡才能检验真正的爱情。于是,在这份平淡中,她渐渐地认识到,那个男人对她的爱,只不过是一种长久的欲望,就像在拍卖会上看中一样东西,不惜一切代价把它买到手。而一旦归为己有,就不觉得稀罕了。可悲的是,那个男人也把这长久的欲望当作了爱,而她也为这种不惜一切代价的精神感动,爱上了那个男人。等到她发现这不是爱情的时候,她已经抛弃了原本属于她的一切。于是,她开始怀念那个被她抛弃的男人和家,而在怀念中,她终于感到了前夫隐藏在沉静外表下深沉而炽热的爱。那种爱才是宽容的,是深厚而持久的。而那个为了去爱一个女人,而不顾道德,残忍地伤害朋友的人,他的爱绝对不是真正的爱,只是一个男人自私的欲望罢了。这种迟到的清醒是痛苦的,它混合着悔恨、内疚、惭愧、自责,和一种无可挽回的悲哀,就像一个人不顾一切地出发,自以为走上了幸福之路,可是走到了尽头,才发现那是一条绝路,那种感觉,甚至比被抛弃还要绝望。可是,她毕竟不是南兰,当她逐渐认清并敢于面对这一切的时候,她毅然和那个男人分手。她说,一个人因为看不清而犯了错,就已经很可悲了。如果已经知道了错误,还要继续下去,就更可悲了。说实话,我钦佩她的这一举动,我甚至认为这是一种勇敢。可是,两次离婚的打击,再勇敢的人也会绝望。她说,她曾经在黄浦江边徘徊了很久,有好几次,几乎就要投江自尽……”
“啊——”苏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死了吗?”
云嫣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苏先生,您还在关心着她,对吗?那么,笑妮的母亲,真的没有看错您。”
苏焱一愣,这才发现自己问了一个愚蠢而可笑的问题。他想起了自己在嵘江边徘徊的那一幕,白薇,居然和自己一样,也经受了深深的痛苦和绝望,她怎么能经受得起?怎么能承受得住?
“她没有死,”云嫣继续凝视着他,火光在她的瞳仁中微微跳动,“因为她想到了在遥远的嵘江,还有那个被她抛弃的丈夫和女儿,和那个被她抛弃的家。这是她在人间唯一舍不得也放不下的东西。她想最后看他们一眼。于是,她回到了这个曾经发誓永不回来的城市……”
云嫣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然后,她靠在椅背上,平静地望着苏焱。苏焱咬着牙,下颌的肌肉在微微抖动着,脸色一会儿绯红,一会儿惨白。无数种复杂的情感在他胸膛中冲撞着,让他的胸膛变成了一个烧开了水的锅炉,膨胀、激荡而痛楚。“给我一支烟。”他命令般地说。云嫣叫来了一根雪茄。苏焱拿出打火机,烟颤动着,打火机的火焰也颤动着,半天也点不着火。云嫣从他手上接过打火机,稳定地拿着,让他点着了烟。他重重地吸了几口,喷出了一大堆烟雾。然后,他的手支在桌上,手指插在头发中,另一只手上,那烟蒂闪烁着幽微的火光。他无意识地凝视着那盏小油灯,凝视着那跳动的火苗,深邃的眼眸在烟雾下迷离而恍惚。他就这样一直凝视着,凝视着,凝视着……直到一支烟都抽完了,只剩下烟蒂在幽暗的灯光下一明一暗地闪烁。
熄灭了烟蒂,苏焱终于开口了。“她……好吗?”他说,声音有些沙哑。
云嫣摇了摇头:“她的身体很虚弱。她患有严重的风湿关节痛和神经衰弱,还有轻微的贫血。她的脸色蜡黄,神情有说不出的疲惫,而眼中则充满着绝望。”
“绝望?”苏焱打了个冷战。
“是的,”云嫣点点头,“她的眼睛迷蒙而空洞,目光毫无生气,毫无目标,毫无情感……这不是一双人的眼睛,这是一双死神的眼睛,一双再也没有生命欲望的眼睛!她说,人,是为了别人的需要和爱护而活着。男人被女人需要,丈夫被妻子需要,父母被子女需要……而她已经一无所有!没有人需要她,也没有人非她而不可!她已经没有需要,没有爱,没有牵挂,没有欲望,什么都没有了。因此,她活着已经没有意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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