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树
此时此刻,采薇正坐在菩提树下,像以往那样等待着秦如晋。那个约会的"暗号",是她在晚饭后回到教室的路上,路过系主任办公室时刚刚看到的。于是,她急忙把书本送到教室里,然后匆匆赶到这里。她以为自己迟到了,谁知,秦如晋居然没来,她依然要等。
等,等,采薇早就发现,来到菩提树下,她就注定是一名等待者。等吧,多少回都等过来了,还在乎这一回吗?她倾听着穿梭而过的风声,倾听着尚未冻僵的菩提树叶在风中的哀号声,只觉得一阵又一阵的寒冷向她袭来。因为来得匆忙,她只穿了一件白色风衣,围巾和手套都忘在教室了。再说,自从上个星期日从燕湖回来后,她就发起了高烧,已经烧了整整五天了。
是的,上个星期日,采薇去了趟燕湖。为什么要去燕湖?不知道。反正,她想去燕湖。不过,她没有划船,而是来到了墨山的梅林。为什么要去梅林?不知道。反正,她想去梅林。墨山有近百亩的梅林,此时正是梅花怒放的季节,千树万树的梅花争奇斗艳,红的像霞,白的像雪。采薇还是偏爱白色的梅花,她觉得白梅虽然没有红梅那样娇艳,却自有一股飘逸脱俗的高雅。有一次,秦如晋曾经把她比喻为一树小小的,不属于尘世间的白梅,并念了一阕朱敦儒的《卜算子﹒咏梅》给她听。采薇站在一树怒放的白梅下,不禁想起了这阕词:
"古涧一枝梅,免被园林锁。路远山深不怕寒,似共春相躲。幽思有谁知,托契都难可。独自风流独自香,明月来寻我。"
是啊,"幽思有谁知",自己那绵延半年之久的幽思,又有谁能知晓?连她自己,也不太清楚呢。何况,即使知道了,又去向谁倾诉呢?她不禁羡慕起秦如晋来,连他,都有她这么一个倾诉的对象,而自己,真的是"托契都难可"了。
想到这儿,她抬起了头,自嘲地笑了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笑。突然,她打了个哆嗦,笑容在唇边僵住了。她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一树高大的白梅下,因为,在那树白梅下,她看见了秦如晋。
没错,那是秦如晋,挺拔的身材,浓密的黑发,挺直的双肩......此刻,他没有烦恼,没有忧郁,没有痛苦。他带着一脸的微笑,一脸的温柔。而在他身边,还站着一个女人--微胖的身材,圆脸,慈祥的笑,高贵的风度。采薇认出来了,她就是秦如晋的妻子,采薇在学校见过她,也曾听秦如晋无数次地提起过她。她比秦如晋小两岁,也应该是奔四十的人了,可除了微胖的身材外,怎么看怎么像三十出头的模样。此时,她正在为秦如晋系好已经松散的围巾,那么细致,那么体贴。她仰着头,看着秦如晋,满眼都是信任、依赖和崇拜。在一个中年女子的眼中会看到这样的目光,实在很令人惊讶。采薇终于相信了秦如晋的话,在他妻子的眼里,他就是一座顶天立地的山峰,他会为她和家人挡住一切的痛苦和灾难。现在,这座"山峰"正在满怀柔情地接受被他保护的人的关爱,他那深邃的眼睛在看着她,眼里是一片深情。采薇忽然觉得自己的鼻子酸酸的,心也酸酸的。她没有勇气看下去了。她想扭头就走,可是晚了,秦如晋已经看到她了,他的唇边浮起一个惊喜的笑。没有办法,采薇只得硬着头皮,匆匆打了个招呼,就急忙走开了。她想,自己当时的表情一定很不自然,可是,当她走出十来步,再回头去看时,才发现秦如晋根本就没有注意她,他和妻子正在互相凝视着,那种含情脉脉的凝视,交换了太多太多爱的语言。采薇知道,秦如晋也常常凝视着自己,可是,现在,她却很容易区分这两种不同的凝视。此刻,他们的眼中,只有彼此,没有肃杀的冬天,没有千树万树的梅花,更没有那个小小的商采薇了。
采薇猛地转过了头,忽然发现自己满眼都是泪水。咸的,苦的,辣的,酸的,涩的......各种各样的滋味一起阻塞了她的胸口,使她觉得心跳气促,视线模糊。她飞也似的逃开了梅林,逃开了墨山,逃开了燕湖。而逃不开的,是心底这份隐隐的痛。
就这样,她从燕湖回来,当天晚上就发起了高烧。
现在,采薇顶着高烧,坐在菩提树下,回想起这件事,心中仍然感到那份隐隐的痛楚。几天来,她都避免想起这件事,可是,思想是个无孔不入的敌人,你永远没有办法逃开它。而每次不经意地想起这件事,采薇都会感到心中有一根细细的线,在一点点地抽动。每抽动一下,她的心就会感到一份难言的痛。
ydzbook.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