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泉小声说:“人王做大人了,和我们一样,一月一次,一点点。”
秋园说:“小泉,把这孩子带大不容易啊!你居然把她带大了,你是个好妈妈。我觉得你瘦了些,日子过得还好吗?两个媳妇对你好不好?”
“梁老师,我瘦了蛮多啊,你想不到我有多累。两个媳妇都不喜欢人王,嫌丢了她们的脸。我虽是做婆婆的,可因为人王,在她们面前也做不起人。原本给人做衣能赚几个钱,现在她们两个一出工,细伢子全丢给我,还觉得我没带好。细伢子一哭,她们就非要问出个子丑寅卯来。梁老师,你说细伢子哪里能不哭一下?帮她们带了,不但冇有功劳,连苦劳都冇有,气都气瘦了。”
“要不分开来,你带着人王和国臣过。”
“家是早就分了,但等于没有分。她们要赚工分,我能不带孩子吗?我不是不愿带孩子,就是不想看她们的脸色。两个崽对我都好,两个媳妇就整天担心我替哪个做多了,替自己做少了,吃了亏。别人说媳妇难当,我做媳妇倒冇受一点气,想不到当了婆婆却要受气。梁老师,你不知媳妇看人王的那种眼神,才叫人难受啊!”
“想开些,凡事别往心里去。人王有你和国臣疼就够了。不是她们身上掉下来的肉,自然就不喜欢。”
“梁老师,今天碰到你也是我的运气,把心里话都讲出来了。你又这样开导我,我心里舒服多了。邻里之间是不能讲媳妇的事情的,怕惹是生非。整天放在心里想呀想,越想越气。”
“小泉,你比我强,你还年轻,经得起折腾。年轻就是本钱,放宽心过日子。身体好,就尽量多帮她们做事,一家人也分不出个彼此。实在做不得也冇办法,总不会把你吃掉吧。”
“梁老师,经你这一讲,我也想通了,不气了。能做时尽量做,真是不能做就不做了。不怕,还能把我吃了不成!”
说罢,两个人都笑了起来。就这样絮絮叨叨讲到上桌吃饭为止。
一晃,距那次吃酒已经过去了两年多,秋园再没遇到小泉。
一日,小泉忽然到家里来了。秋园仔细打量她,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小泉比上次见面又差多了:缩着身子,面容愈加萎黄,嘴角两旁的肌肉无力地松垂着。
秋园说:“没带人王来?”
“梁老师,我就是特为来告诉你,人王走在我前面了。”小泉说着,嘴一瘪就哭了起来。
秋园递上豆子芝麻茶,说:“小泉,不伤心不伤心,赶快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小泉抽泣着接过茶,啜了一口,捧着茶杯就发起呆来。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人王是双抢[22]时掉进水缸里淹死的。
当时,媳妇和崽,还有国臣都要到田里去,打禾的打禾,栽禾的栽禾。小泉在家要煮几口人的茶饭,还要洗衣、喂猪、晒谷、带细伢子……忙得像个陀螺满地转。人王整天拿根比自己还长的棍子,站在坪里赶鸡,防鸡偷谷吃。这边赶走了,另一边又来了,连吃饭时都要守在一旁看着。有只大公鸡欺负人王个头矮小,谷也不吃了,要啄人王碗里的饭吃。人王就手忙脚乱地跟大公鸡抢饭吃。这场面小泉见过一次,心酸得不行,把那公鸡追打出好远。
那天,太阳实在是毒,地都晒得要冒烟。小泉到另一个晒谷坪翻谷去了。人王大概口渴了,桌上的冷茶她够不到,就去水缸里舀冷水喝。偏偏那天没挑水,只剩下小半缸水,人王舀不到,就踮起脚使劲去舀,结果一头栽到缸里去了。
小泉翻谷回来,看到一群鸡在悠闲地吃谷,人王不知到哪里去了。小泉边喊边寻,后来才在缸里找到她。人已经没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