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赔三很会读书,记忆力也惊人。上学时,历史地理方面的内容很快就背得滚瓜烂熟,问起来没他不知道的。在基建队做小工时,技术员来计算土方,两三位数的乘法,往往技术员还没用算盘算出来,赔三就心算出来了。种了十一年田,赔三没学会犁田、耙田,却懂得科学种田。他连续多年担任队里的育秧员和防治农作物病虫害的植保员。
星期天,赔三喜欢去县城的新华书店看书,就靠在柜台上翻阅。他看书很杂,小说、散文、诗歌、童话、民间故事……什么都看。那些在别人眼里枯燥无味的哲学、社会学、自然科学书籍,他也看得津津有味。
离开学校十一年了,现在高考恢复,凭成绩录取,这对赔三来说确实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世上的事还真有峰回路转的时候。过了很久,公社忽然捎口信来,要赔三去参加补习。原来有几个和赔三情况类似的人,与公社交涉了好久。因有明文规定,公社不敢马虎,便答应让他们参加考试,赔三也顺带沾了光。
此时离考试仅剩三天了。填报志愿时,赔三犯难了:填中专吧,年纪超过了;填大学吧,自己只读了个初中。最后,他硬着头皮在大专一栏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补习机会来得太迟,哪怕三天三夜不睡觉,也才七十二小时。赔三抱着去补习班看看的心态走进教室,发现那些补习了两个月的同学个个斗志昂扬、摩拳擦掌。还有三天就要考试了,老师要他们放松放松。只见他们把那些做过的卷子丢得满地都是,毫不爱惜地在上面践踏。赔三如获至宝,塞了满满一书包回家,整整看了三个通宵,眼睛都熬红了。
政治他不怕,只要看一遍就记住了。高中的数学,他也粗通一些。至于语文、历史,就更不怕了。赔三忽然对即将到来的考试信心十足,尽管两眼布满血丝,但精神十足。
考试那天,赔三穿得干干净净,一改往日总是低头走路的习惯,抬起头走在考生当中。
一行人早早来到了位于公社小学的考点。考生们聚集在操场上谈笑风生。大学多年没有采用考试选拔学生了,这是一件激动人心的事情。赔三独自站在操场一角,将昨晚复习过的知识在脑中过一次电影。
开考的铃声响了。全公社共有两百多名考生,分坐在八间教室里,单人单座。赔三坐在靠墙最后一排,看着周围的考生,他又有些丧气。他们大都是历届高中生、应届高中生或民办教师,而他是个停学十一年的初中生、一个农民,考前只补习了三天。
赔三考取了湖南师范学院中文系。
毕业以后,他成了一名中学语文教师。仁受在世时老说,教师与医生是最好的职业,不管哪朝哪代,总要有人教书,总要有人行医。很长时间里,仁受、秋园都是靠教书养家的。子恒教了一辈子书。赔三也加入了这个队伍。
二
之骅拖着七个月的肚围去河边洗衣服时,背影还像个小姑娘。清晨洁白而浊重的浓雾像一张巨大的鱼网覆盖了前方的道路,她在没有空隙的雾中穿行。她一只胳膊挽着盛满衣物的木桶,另一只手拿着搓衣板和棒槌,这些陈旧的木制家什散发着和生活一样暗淡的气息。
之骅在河边停了下来,雾大得什么也看不见。那是十月的浓雾,夹带着初起的侵人的秋气,一种寒冷寂寞的气息就那么不由分说地铺满了整张河面。她终于站到了那块熟悉的青石板上,困难地蹲坐下来。对七个月的孕妇而言,这是个高难度动作。她小心翼翼地蹲坐着,把衣服一件件从桶里拎出来,浸到河水里,再铺到搓衣板上,一下一下地捶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