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米、油、盐在一间房里,米缸侧边放了好几种大小不同的竹筒,从半两到三两。满娭毑每天将各家的米量好,放在一个个搪瓷钵里,钵子上写着名字。各人将自家米分成三餐的量,洗好放到蒸笼里。秋园只管烧火。
满娭毑腰上系条围裙,给每家量米时,随手抓上一把放进围裙口袋里,偷偷带回家去,神不知鬼不觉。
大家端饭时都两眼放光,只想菩萨保佑,饭蒸得又硬又多。饭端在手里,掂了又掂,看有几重;食指按了又按,看是硬还是烂。慢慢地,大伙都觉得这饭不对劲:蒸得少且烂。
“有人偷米。”人们议论纷纷。
满娭毑站在堂屋中间,两手叉腰,大声大气地说:“你们莫乱讲,食堂就两个人,不是我偷了,就是她偷了。你们干脆把人讲出来,要不干脆去找宝生把我换掉。你们咯样乱讲真是不好。”
大家一肚子的气,心里明明白白,只是不能讲,真是哑巴吃黄莲。没人怀疑秋园。她顶着个旧官吏太太的名分,吃了豹子胆也不敢犯众怒。
仁受由于饥饿,变得干瘦干瘦,脸上现出菜绿色,大部分时间都闷坐着,讲话的力气也没有,简直成了个人影子。
吃饭时,仁受却一反往日的温文尔雅,变得恶形恶状:不怕丑地发出惊人的咀嚼声,眼睛一红,脖子一伸,喉咙里又是一声惊人的咕咚声,吃完还贪婪地望着饭钵,伸出舌头舔了又舔。
青黄不接的时候最是难熬。稻谷开始泛黄,远远望去,好像锦旗上的流苏。
多数人家几天都见不到一粒米。村里人慢慢开始在晚上摸到偏僻的田里去偷谷子。之骅几次要去,仁受就是不让,说不能和人家比,人家成分好。一家人饿得眼冒金星,还要做事,赔三和田四还要上学。真正尝到了饥饿等于活埋的滋味。
之骅下定决心去偷。晚上等仁受、秋园睡熟了,之骅推醒赔三,拿个撮箕就出了门,直奔小水冲里。
那里已是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姐弟俩赶紧走到田里,赔三端着撮箕,之骅对准老禾线双手死劲勒,一勒一把谷,勒了满满一撮箕。别人一袋一袋地勒回家,可惜他们没带布袋。
回到家里,仁受问道:“这谷哪里来的?”之骅如实告诉了仁受。仁受摸着之骅的头说:“爸爸不怪你,可下不为例,还是名声要紧啊!”
将谷倒进锅里,点燃灶火,把谷焙干、焙燥,随后才能脱壳。谷在锅里发出的热气充满了整个灶屋,那股清香似乎手都抓得到。家里没有脱粒工具,磨子也没有,只好把谷倒在桌上,拿升筒在谷子上碾来碾去,碾一阵,簸一阵,总算把谷壳基本上除掉了,只剩下嫩谷子和不够干燥的谷子搞不掉。
早晨,秋园用这米煮了一炉锅饭。家里仅有一些生姜,就把生姜放在碗里捣烂,拌上盐,算是菜。他们正吃得津津有味,子恒回来了。之骅连忙起身,替子恒盛了一碗。子恒将饭碗端在手里,低着头没吃。一看,子恒眼睛红红的,之骅吓到了。
秋园忙问:“出了什么事?”
“饭里这么多谷,你们都吃得下去。天晓得你们饿得好厉害。”子恒哽咽道,说罢大哭起来。
子恒是回家送粮票和钱的。他每天可以分到八两米,每月有三十三块钱工资,每月最少也要节约出十斤粮票给家里。临走时,他把身上所有的钱和粮票都留在家里。
秋园说:“你总要留一个月伙食费出来,总不能饿一个月吧!”
子恒说:“我不怕,我问同事借得到。这点钱还买不到十碗煮南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