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孙俩一前一后朝队部走去。
到了队部,满宝生要大家把火把点燃,说:“你们不要在一个山凹里磨洋工,沙坡里、丝茅冲、蛇嘴岭……凡是本队的山都可以去,分开行动。
火把燃着红红的火,连成一串,好比几条火龙,向各个山里游去。山里漆黑而神秘,夜来风无头无序地吹,把人们的瞌睡搅得稀薄透明。
四老倌和几个人走到沙坡里。这个黄泥巴山上实在没得草皮可铲,要有也早就铲光了。几个人拄着锄头站在那儿,唉声叹气。
过了一阵,满宝生巡查到这儿,一看大家还没动手,气就上来了,说:“真是个木脑壳,没草皮,砍树枝、斫杂柴,都可以烧灰。”
四老倌说:“冇得你的指挥,我们哪里敢砍,讲我们破坏森林,这顶帽子戴不起呀。”
宝生不耐烦地说:“砍砍砍!”
四老倌又说:“光是杂柴,哪里能煨出火土灰呀?”
宝生说:“真蠢,什么火土灰不火土灰,只要冒烟就行,烟越大越好。检查的同志还真会跑到各个山里来看吗?”说罢,他眼珠在人群中一扫,说:“兵桃呢,怎么不见他?”
四老倌顿时慌了手脚,支吾道:“咦,兵桃刚刚还在后面,许是到林子里解溲去了?”
几个人在林子里一顿乱砍,再将砍下的树枝、杂柴搬到空地上,用火把点燃。只听生柴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浓烟滚滚而上,慢慢和别处的浓烟合在一起,袅袅地升向天空,越升越高,直到和云融合,变得缥缈无痕。
星子渐渐疏落,天色渐亮,鸟雀飞舞。树木、庄稼沾上了露珠,新鲜欲滴。一群人拖着疲惫的身体,摇摇摆摆下了山。
唯有兵桃,那晚他最划得来。当时,兵桃偷偷离开人群,走到晒谷坪上。他看见一床破烂晒垫滚成筒丢在地上,就爬了进去,稳稳当当睡了一晚好觉,连蚊子都找不到他,更别提满宝生了。
十
好容易熬到冬天,各种农活都做完了。不过,修烟家冲水库的战斗却打响了。
修水库之前,满宝生召开了一次全队动员大会。四十多平米的队部大屋摆满了高高矮矮的凳子,男女老幼挤坐成黑乎乎一片。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和喀喀喀的咳嗽声此起彼落。男人们用旧报纸卷成纸烟,一下一下地吸着,点点红光在黑暗中连成一条曲折的光带。
满宝生坐在长桌前深思了一会儿,一开口就把大伙吓了一跳。他说:“这次动员会要开七天七夜,目的呢,只有一个,就是消灭瞌睡。”
会场一阵骚动。
“这瞌睡何里消灭喽?我长到六十三岁,还是头一回听到。”一向胆小怕事的长生老倌居然第一个开了口,他是跟坐在侧边的二痞子说的。
“长生老倌,你莫逞能,有本事就问满宝生。”二痞子回答。
长生老倌禁不起他激,干咳了几声,就对着满宝生大声说:“满宝生,这个瞌睡何里消灭?瞌睡长在眼睛里,不困够觉眼睛就打不开,总不会把眼睛挖出来吧。”
大家哄地笑起来。
满宝生不睬长生老倌,只管说自己的:“我这次打算开七天七夜的会,除了带嫩伢细崽的堂客们回去,正劳力一律不回家。队上开几天伙食,饭也不用回家吃。这里冇得床,谁也困不成,瞌睡自然就冇得了。不困觉,可以省出好多时间,修水库时好大干快上。”
二痞子看到满宝生未对长生老倌发脾气,胆子大了些,问道:“坐在椅子上可以睡觉啵?”
满宝生说:“坐着闭下眼睛可以,会还是要继续开。要使大家有个思想准备,不要修起水库来,只想回家困觉。我们要抢时间,提前完成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