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四还不到两周岁,会走路了,特别爱笑,一笑起来两眼弯弯,十分好看。杨桂生夫妇说:“小的带得亲,大的怕带不亲。”就选中了田四。
他们回去时,秋园小声说:“一笔写不出两个‘杨’字,都是一家人了,田四过去了,请你们好好待他,以后送他读书。过几天我自己送过去。如今你们就带走,怕他哭,一哭我又心软,舍不得了。”
几天后,秋园用一块旧布包了田四仅有的几件换洗衣物,要之骅驮着田四,说是去杨桂生家里。
二十几里路,之骅和秋园轮流驮着田四。之骅不时从路边摘些野花逗他,田四笑个不停。秋园心事重重,一路上时不时地重复着:“田四,乖乖崽,妈妈是冇得办法才走了这步棋。”
中午,杨桂生的堂客炒了一桌好菜,有鱼有肉。之骅仔细地喂着田四,心里好高兴:以后田四有饱饭吃了,有好菜吃了,不用再打饿肚了。秋园动了几下筷子就放了碗。之骅一看,她眼里全是泪。见之骅看,秋园赶紧别过脸去。
吃罢饭,之骅带着田四玩了一阵子,然后抱他坐在椅子上。田四乖乖地在之骅怀里睡着了,睡着了也一副笑微微的样子。
之骅把田四放在床上。秋园站在床边看了半天,心一横,牵着之骅的手去向杨桂生夫妇告辞:“托拜你们了。”说完一转身,逃也似的出了门。
之骅走在前面,秋园悄无声息地跟在后面。之骅一回头,看到秋园正在揩眼泪,那条白底带花边的小手帕揩得湿漉漉的。她连忙对秋园说:“妈妈莫伤心,隔一个月,我们就来看田四。一个月,一天也不能多。”
回到家里,赔三可怜兮兮地坐在门槛上等她们。秋园走进房里,仁受问:“送走了?”
秋园说:“送走了。”
没有了田四的家好冷清!一家人就像失了魂,不说话,不做事,呆呆地坐着。
五岁多的赔三坐在地上,把父母和之骅平时给他讲的故事画在一张纸上,因为他不会写字。
吃晚饭时,一家人都不说话。平时,赔三、田四都是之骅带,饭也是之骅喂。没了田四,之骅端起饭碗,喉咙就堵住了,只想哭。
八
一个月好长啊!真是度日如年。
好不容易熬到了那天,之骅天不亮就起来做好了饭菜。吃罢饭,之骅就催着秋园上路,只想早点看到田四。之骅精神抖擞、两脚如飞,走一段就停下来等一会儿秋园。她还沿路摘了一大把野菊花抓在手里,想讨田四喜欢。
快到杨桂生家时,之骅心想:不知田四在干什么,会不会在椅子上放了些玩意,正在那里玩?杨桂生的堂客是不是正抱着田四,哄他睡觉?也许牵着田四的小手,正打算出去坐人家?等田四看到秋园和自己,一定会咯咯笑个不停,把一双眼睛笑得弯弯的。
杨桂生家是独屋,大门虚掩着,之骅的心突突跳个不停。秋园轻轻推开大门,眼前这一幕顿时让她们惊呆了。之骅手里的野菊花一下掉在了地上。
堂屋里八仙桌的桌脚上绑着一把竹椅子,一根布绳子将田四拦腰绑在椅子上。田四闭着眼睛,头一栽一栽地打瞌睡。他头上大概生了疮,敬菩萨的香灰撒了一头,灰在头上结了壳,好像戴了一顶灰帽子。小脸脏兮兮的,前襟湿湿的,粘了些饭渣子。一双白白的小手变得黑乎乎的,指甲里也嵌满了黑东西。小鸡鸡露在裤子外面,紫红肿胀。苍蝇围着他,飞的飞,趴的趴。
不过一个月,田四就面目全非,变了个样。秋园连忙解下田四身上的带子,轻轻地抱起他。田四被弄醒了,一个激灵,睁开惊恐的眼睛。当他看清是秋园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钻在秋园怀里,紧紧抓住秋园的衣服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