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回到了家,之骅将那半条黄瓜交给仁受。可怜她一天粒米未沾,全身巴热巴热,脚板发胀。之骅走近水缸,舀了一瓢冷水,咕咚咕咚喝了个够,然后用手抹着嘴巴,勉强对赔三和田四挤出个笑容。这时,仁受从灶屋里端出一碗稀溜溜的菜粥,之骅接在手里,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下来,整天的委屈尽在其中。
仁受说:“莫哭莫哭,赶紧吃完,洗洗睡觉吧。”
六
一天晚上,一家人躺在床上,被附近山上奇怪的声音吵醒了。那是一种落雨般密集的声音,但明明没有下雨。一早起来,发现屋檐下、台阶上是成堆的绿毛虫。这成千上万的毛虫让人全身直起鸡皮疙瘩。仁受赶紧把它们扫进撮箕。之骅挖好洞,把它们一撮箕一撮箕地倒进去埋掉。
跑上山一看,松树一夜之间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树枝。没了松针可吃,毛虫成坨成坨地从树上滚下来,掉到地上的毛虫慌慌张张地到处爬,寻找松针。只两天时间,附近山上的松针就吃光了。第三天早上,毛虫一只也不见了,似乎是上天降的孽障害完了人又回天上去了。
此地属丘陵地带,山上除了杂柴,就是松树。每年快入冬时,北风猛吹,松针被风吹落,地上铺着厚厚一层,黄灿灿、滑溜溜的,是很好的燃料。各家各户都要扒许多松针,准备过冬。之骅总是很早起来,用扒子挑着畚箕上山,抢个第一,不要好久就能扒上一担。
虫灾造成了严重的柴荒,有米却没柴煮。山上的杂柴就像剃头师傅剃光头一样,被剃得一根不剩。连田埂和路边的杂草都被割光了。
一天,秋园替人做了一身新衣,换到两升米,决定煮餐干饭吃。可家里冇得一根柴。之骅和弟弟上山去捡,只捡了筷子粗的一段树枝。为了煮饭,秋园只好把家里仅有的一张旧竹床打烂烧了。
七
此地水田多,旱地少。秋园那包过的脚不能打赤脚,只能做点旱地上的事。因此,一年到头家里的工分少得可怜,分的粮食也少得可怜。
一天,家里来了个本家,叫杨桂生。他住在平江,离赐福山二十多里路。杨桂生四十出头,长得高高大大,五官也端正。他是个木匠,在武汉一家木器厂做过几年木工,是见过世的精明人。因父母年纪大了,就回了家乡。
杨桂生进门后就不停地打量赔三和田四,还不停地夸兄弟俩长得好。又坐了一阵,他和仁受小声地说起话来:“你们生活这么困难,吃了上餐冇得下餐,细伢子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连饭都吃不饱,我看了真觉得作孽。要是信得过我,就让我带一个过去,给我做崽,保管有吃有穿,绝不亏待他,以后也会尽量送他读书。”
仁受听着,没有作声。
过几天,杨桂生又把他的堂客带来了。和杨桂生长得正相反,堂客矮小、干瘦、黑不溜秋。夫妻俩很不般配。这堂客没生育过,家里吃饭的少,日子倒是过得不错。夫妻俩又提出要带赔三或田四做崽,好话都讲尽了。
仁受和秋园当时没答应,直到他们走了,才慎重商量起来。商量来,商量去,秋园也松了口。俩人都认为,杨桂生夫妇都四十出头了,应该是真心想带个崽传宗接代,要是不把崽当人看,又何必要带呢?孩子留在自己身边,也实在可怜。要是带过去,吃得饱、穿得暖,又有书读,倒是件好事。
仁受说:“如果真心要带,肯定还会来,再来就答应他们好了。他们也是一片好心。”
过了五六天,杨桂生夫妇果真又来了,看样子是真心诚意要带个崽。秋园对他们说:“两兄弟,随你们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