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堆在晒垫上,成了一座白白的盐山。大家的兴致荡然无存,盐毕竟是便宜东西。
队长叫人把盐挑到队部,烂缸片挑到背后山上倒掉。做完这一切,只听公鸡报晓,天麻麻亮了。
兵桃起了个大早,先爬到牛栏上,从墙缝里拿出那一块钱,又绕到薯窖边查看。千真万确,盐挖走了。他决心要把这事瞒到底,不让爹爹再伤心,顺手捡起一些烂柴杂草,将薯窖边的新泥盖住,再去镇上买肉。走到山上,看见倒在山边的烂瓦片,他又拖了几捆杂柴,把瓦片盖了个严严实实。
肉买回来了,四老倌边看边摸,赞不绝口:“猪壮、肉肥、皮薄,真是块好肉,会买会买。”
兵桃决心要炖锅好肉孝敬爹爹,自己也搭便喝口汤、吃块肉,只要吃一块。把肉洗净、切好,不大不小、方方正正,放进瓦罐里,先用大火烧开,再用温火慢炖。千万不能烧干汤,汤烧干了再掺水,汤就没了原汁原味。他要格外小心,时不时揭开盖子看看,能闻到一股肉香,这真是件再好不过的事。兵桃几乎忘了他今生今世还是头一次做这事。
十
从仁受划了旧官吏,秋园家被没收东西那天起,满娭毑就再不来喝芝麻豆子茶了。
一天,满娭毑忽然来了,阴着一张脸,对秋园说:“你们进屋的那张门和我们挨得太拢,要改到边上去。要改得窄窄的,不能和我们的大门并排。你们如今成分高,和我们不是一路人,莫害得我们背时。泥木工不要你们请,出一担谷就行。”
秋园说:“满娭毑,我们才抄家几天,饭都冇得吃,哪来的一担谷?改张门怎么要一担谷喽!”
满娭毑说:“我说一担就一担,一粒都不能少,冇得么里价还!”
秋园说:“你把那门钉死好了,往后我们就走后门。”
满娭毑说:“门是非改不可。别人不晓得门钉死了,你们走后门,别人看到的还是门挨门,以为我们关系好,跟你们冇划清界限。咯事冇得么里商量!准备好一担谷,过几天泥木匠要来!”
满娭毑丢下这个话,秋园不敢不理会,可是到哪儿去弄这一担谷呢?仁受还关着,家里快要揭不开锅了,又要平白地拿出一担谷来改门!
那晚,秋园在床上辗转未眠,轻轻地叹气。后来她下了床,走到之骅的竹床边。
秋园说:“之骅,你睡着没?”
“冇睡着。”
“跟你讲件事。”她似乎难以启齿。
“么里事?”
“家里的米都没收了,只剩下斗把米。你哥哥不可能那么快寄钱来,他也负担不起一家子吃空饭的。现在,满娭毑又要一担谷……我想着,除了去找人讨也没别的路可走……”
之骅一骨碌坐起来,说:“我同你一起去,帮你拿东西。”
“你不怕丢人?”
“不怕。去讨又不是去偷。徐娭毑划了地主,也带着正明讨饭。”
秋园连夜从仁受的旧裤子上剪下裤腿,缝成两个布袋,袋口穿了一根带子,以便锁紧袋子。
天未亮,秋园就起来煮好了赔三和田四的饭,又趴在他们床前,小声地交代了几句。她拿一个布袋系在之骅的裤腰上,自己也系一个。天刚蒙蒙亮,俩人就上路了。
九月初的早晨,秋高气爽,天空一片湛蓝。连绵起伏的山峦翠绿翠绿。山坡边、田埂上的野菊蓬蓬勃勃地开着金黄色小花。一群群蜜蜂嗡嗡叫着,忙忙碌碌地在野菊花上采花蜜,时而停下,时而飞起。时不时有小鸟扑棱棱地从树林中飞出来,叽叽喳喳地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