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桃聪明,看得懂人意。他伸出糙树皮一样的手替爹爹擦眼泪,说:“莫哭,莫哭,饭是有吃的。以后,我会尽量孝敬爹爹,您老只管放心。爹爹,没有你,就没我兵桃。我两岁多就没了父母,还不是爹爹像养牛样把我带大。爹爹怕我乱跑,犁田时用根粗绳子把我拴在田头的树荫下。绳子结难打,打紧了,怕勒坏我的腰子,打松了呢,又怕我跑出来掉进水里淹死。我记得,小时候我和爹爹睡一张床、盖一床被,靠着爹爹好热乎。长大倒尿起床来了,害得爹爹睡不好觉,才让我睡到牛栏上去,这也不能怪爹爹。”
兵桃忽然压低声音,附着四老倌的耳朵说:“爹爹,我还有一块钱藏在牛栏的墙缝里,原先打算等爹爹不在家时买餐肉吃,是我偷了爹爹几斤谷卖的钱。明天天一亮,我就去镇上替爹爹买斤肉,炖得烂烂的,给爹爹补补身子。”四老倌身子轻轻抖着,嘴巴发出响声,似乎正吃着兵桃炖的肉。
四老倌又轻轻地对兵桃说:“我挂在墙上的烂布包里本来有五十八元,是留着防老的,有一身新衣是留着装老的,还有一身新衣是留给你相亲穿的,如今都被没收了。”说着,呜呜地哭起来。
兵桃看着爹爹如此伤心,连忙劝道:“莫哭,莫哭,别人听到可不得了。只要留下条命就够了,有什么比命更金贵的呢?爹爹,以后多种些菜、勤割点草,农闲时稀饭煮薄些,多掺和些东西,省点出来换钱,再替爹爹做件装老,再存点钱防老用……我心里早盘算好了。等爹爹百年之后,我会替爹爹操办得风风光光,让村里人看看,兵桃好能干、好有良心,到时还怕讨不到堂客?”一席话把个四老倌讲得眉开眼笑。
兵桃把话讲到这里,眼睛一闭,催着四老倌:“爹爹快困觉,我明天还要起早床去买肉呢。”闭了一会儿嘴,兵桃忽然问:“爹爹,买瘦的还是买肥的?”四老倌说:“买肥的,买肥的,肥的没骨头,油腻腻、滑溜溜,不用太嚼就到肚里去了,留都留不住。”说罢,他嘴巴微微抽动,好像已尝到肉的味道了。
买肉的事商量停当,四老倌闭上眼睛,打算睡个好觉,忽又坐起来,对兵桃说:“薯窖里那四缸盐,不管他们怎么整我,你都不要讲出来。等我死了,你就不用花钱买盐了,盐是长期要吃的,一餐都少不了,不吃盐,人没有力气。”
兵桃说:“晓得,晓得。爹爹,盐是便宜东西,毛把钱[12]一斤,只怕人家不稀奇。盐又不像肉,可以多吃,吃多了咸死人。我想好了,只要养几只母鸡,一天有两个蛋,就能换到几天的盐,愁什么?喂鸡不花本,有草、有虫,还有田里掉的白捡的谷。”
四老倌明白,兵桃这样子比自己强,什么都想得周到。他赶紧说:“兵桃,以后的日子,爹爹不管了,由着你去安排,落得爹爹过个清闲日子。”
“爹爹,盐我是不会讲出去的,只怕众人不死心,要挖薯窖找金子。挖出来就算了,莫放在心上,急坏了身子。没挖出来更好。明早买肉时,我去薯窖边看看。”说完,兵桃又催道,“快困觉,快困觉。”
四老倌很快进入了梦乡,脸上露出笑容,嘴巴微张,估计正做着吃肉的梦吧。
吃过饭,人们陆续来到禾坪里,不少人带了马灯和手电筒,气氛异常紧张。缸面上的稻草被慢慢撕掉,露出了白花花的东西,上面还粘着好多稻草末子。将稻草末子拣掉,看清了,是盐;用舌头舔舔,咸的,真是盐。也许金子就包在盐里面。这盐不知放了多久,成了盐的化石,铁棍撬不开,铁铲铲不动,于是将缸打烂,白花花的盐成了缸的模型,在地上滚来滚去,光滑得连灰都不粘。有人拿来了晒谷的竹垫,把盐模型放上去,用榔头把盐打得粉碎,里面没有黄色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