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天气实在太冷,众人各自散去。
兵桃扶着爹爹回到茅屋里,让他睡在稻草上,又给盖上烂棉絮。兵桃紧靠爹爹躺着:“爹爹,有金子就拿出来算了,免得皮肉受苦。”
“兵桃,我哪来的金子,那东西要值多少钱!我只有四大缸粗盐,放在屋背后的薯窖里。”四老倌说着,叹了口气,“都是麻衣相师害的,别人还真以为我有金子呢,才遭此大难。”
干部们三天两头要四老倌交出金子,威胁他说:“你再不交出来,不要说我们不讲情面,恐怕又要受皮肉苦了。”
四老倌答:“我实在没金子,拿什么东西交。”
某天上午,四老倌被人用麻绳绑住两个大拇指,吊在生产队门前的大樟树下。他呼天喊地,脸上的汗就像下雨样吧嗒吧嗒往下掉,棉袍被汗浸透了,风一吹,浑身打着哆嗦,后来头一歪就昏死过去,什么也不知道了。兵桃几次冲过去想抱住爹爹,每次都被挡了回去。
兵桃看着爹爹,心想:没有人,还要盐干什么?还是救下爹爹这条命要紧。
“你们把爹爹放下来,我知道屋背后薯窖里有东西。”兵桃喊道。
四老倌被放了下来。
众人拿着工具挖薯窖。这薯窖是径直往山里打进去的,足有丈来深,深而窄,只能容下一个人。大家轮流挖,挖到第六个人时,锄头发出了碰到硬东西的声响。最后,队长钻进去小心地把泥巴扒开,原来是只缸。
众人挤在薯窖两边伸长脖子,踮着脚,那阵势就好比迎接上头干部的到来。
队长喊道:“靠边点。”
人群自觉向后退去。队长调转身子,把缸朝外一推,它便畅通无阻地滚到禾坪里,碰到障碍才停下来,缸面覆盖的稻草纹丝不动。缸直径约两尺,高约两尺五。这一缸如果都是金子,那还得了,怕是要把整个湖南省都买下来!
队长交代一句:“谁也不准动这只缸。”反身进了薯窖,接着挖,一共挖出了四只缸。
这四只缸大小一样、颜色一样,整整齐齐摆在禾坪里。太阳快下山了,由于兴奋和期盼,大家都忘了吃饭。
队长交代大伙回家吃饭,吃了饭赶紧来,人到齐才开缸,又叫来两个社员看住四只缸。
兵桃背着爹爹,一步一步走回茅屋,把爹爹轻轻放在稻草上,盖上烂棉絮,不停喊着“爹爹”,直到爹爹应了一声,才走出去。
不知兵桃从哪里弄来两个鸡蛋煮成荷包蛋,满满一碗,撒上葱花,滴上菜油,油在汤面浮出一片小小的黄圈圈,发出一股香味。兵桃喂着爹爹一口一口吃蛋、一口一口喝汤,一碗荷包蛋很快便下了肚。四老倌伸出舌头仔细地舔着嘴唇。
兵桃肚里发出咕咕的响声。“唉,想不到荷包蛋这么好吃。爹爹,下半年我就买几只小鸡来养,冬鸡下蛋多,明年我们就有蛋吃了。以后你不要下田,在家里烧烧饭、喂喂鸡,我专心出工,多挣些工分……”兵桃轻声细气地和爹爹说着话,他想缠住爹爹,不让他知道众人在挖他的盐。
四老倌用从未有过的温柔眼神看着兵桃说:“唉,我死了不要紧,满了花甲,不算短命鬼,就是还有一件事没完成。”
“爹爹,什么事?”
“就是还没替你把堂客讨进屋。你长相不好,又出了这种事,只怕往后难找堂客。”
“爹爹,不想这么多,我二十岁还不到,不急。就是二十岁到了,我也不去想三四十岁的事。”
“兵桃,爹爹最对不起的就是你,我没把这日子过好,真过得不像人样。你跟着爹爹,从小到大没穿过件好衣,没吃过餐足肉,到头来落得这个下场。”说着说着,四老倌的眼睛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