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冰冷的表情微微化開了一些。
我輕輕安慰她說:「你爸爸去世了,我也 很傷心,但我們還有很長的生活要過,是不是?」 小雨搖搖頭,表情又冷漠下去:「爸爸已經沒有了,我不想提到他,你什麼 也不知道。」
「我可能不知道很多事。」
我說:「但我從你出生,成長,都一直在關注你。
你爸爸雖然沒了,但你還年輕,一定能快樂的活下去。
別忘了你曾經是拿到塊糖, 都能開心得笑出聲來的小女孩啊。」
我將糖果遞了過去,小雨看了看我,垂下眼睛,終於接過,臉色也不那麼緊 繃。
我想起她小時候被我抱在懷裡調皮的大聲喧鬧的樣子,還想再跟她說些安慰 的話,她卻一言不發,又望向外面。
窗外烏云漸漸濃了起來,不一會,雨點淅瀝 而下。
黯淡陰沉的陽光被云層變成灰色,小雨一身美麗的芭蕾舞裙都失去了光彩。
她在我記憶中,原本活潑可愛的眼眸,也被蒙上淡淡的薄霧,小巧尖翹的鼻子, 配著緊緊閉著的,閃著粉紅色光澤的嘴唇,她平靜表情的遮掩下,白嫩如玉的鼻 翼卻在微微抽泣。
「起來,換件衣服跟我出門,我們去兜風,散散心吧。」
我向她伸出手。
我拉著小雨,走出客廳,出大門的剎那,我頭看著家明的牌位,他在遺像 中,默默的看著我,面無表情。
香港的海,印象中是夜晚繁華的燈,沉浮在寬闊平靜的浪上。
而此刻,陰雨 天的海,是時不時泛起泡沫,發出陣陣潮聲的。
我打著傘,站在海邊,小雨則蜷 在傘下,輕輕捉著我的衣袖。
海風吹來,雨點卟嗍嗍的打著傘布,小雨的薄衫被 風緊緊裹在她青澀的胸脯上,灰色的長裙隨風飛舞,她用手攏了攏,在我身邊蜷 得更小了。
「冷就穿我的外套。」
我將傘遞給她,脫下外套披到她身上。
一陣大風颳來, 小雨未能將傘撐穩,雨點一下子打在我們臉上。
小雨「啊」了一聲,我連忙抓著她的小手,將傘扶正。
她的臉上終於浮出一 抹表情,卻又消失了。
「還在為爸爸傷心哦?」我輕輕扶住她的肩膀,小雨沒有說話。
她的臉蛋在 陰鬱的天氣裡顯得更加惹人憐愛,這張像極了春雪的眉目之下,還沾著一些剛剛 打上的雨滴。
我立即想起從前,當時我們還是學生,那個該死的畢業前的車禍,還沒有 發生到我身上,春雪當時和我十分親密,我們一同逛街,突然下雨,她穿著一條 顏色鮮豔的花裙,和我一起笑著向躲雨的地方跑過去,漂亮的群子就在我眼前不 住飛舞,等我追上她,與她嬉鬧,晶亮的雨滴,沾在她秀氣的眉尖上…… 若不是我遭遇車禍,缺席了那場畢業旅行,又怎會在病床上,看到旅行歸來 的她,被家明牽著手? 「其實我帶你到這裡來……」我輕輕說:「因為這裡沒有別人,你想哭就哭 出聲來吧。」
小雨搖了搖頭。
我還想再安慰她,只聽她說:「是不是很可笑?」 小雨的聲音清脆動聽,在此刻,卻讓人覺得如墜迷霧。
「司紀叔叔。」
小雨搖了搖頭,輕聲說道:「你好心勸解我,以為我在為父 親的去世而哀傷。
可是我卻連個孝順女兒都演不來,你提到他,我就沒有辦法如 你願的哭給你看。
是不是很好笑?」 我驚訝的看著她。
小雨轉過臉來,這張像極了春雪的俏臉,與我相對,臉上 雖然還掛著落寞的表情,她在家裡跳完舞曲時極力壓抑的悲泣,此刻卻一點也找 不到了。
我小心猜測她到底藏了什麼心事,唯有轉移話題,出言試探:「我很久沒有 見到你。
你最近,都在做什麼?」 「做什麼……」小雨淡淡的答:「能做和不能做的,什麼都做了,又像什 麼都不做。」
我揣摩她的啞謎,難道她的哀傷,另有其因? 我想要印證,於是提起家明:「想開一些,有你父親在的時候……」 小雨搶過話來:「是啊,有他在的時候!上學,吃飯,練習跳舞,然後…… 每天都是這樣,就像是死了一樣!」
「怎麼能這樣說。」
我柔聲道:「你還很年輕,不要把死字掛在嘴邊。」
「可是我和死了有什麼分別呢?」小雨轉頭向我,一字一句的問。
她的表情 突然間不再那麼冰冷,卻在這一瞬間,透出了稍許淒涼。
我心頭吃了一驚,正要 追問,小雨卻突然放開我的手,離開了我的傘,往我們停車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全然不顧細小的雨點,打濕她的頭髮和衣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