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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了半晌,黄三奇忽然一把抹掉脸上的泪水和雨水,拖着哭腔说:“我要去汴梁,我要去寻我二伯父!我二伯父是京城大吏,刑部衙前开拆官,在三品京官儿手底下办大事,比我爹更强。二伯父最疼我,说我最灵便,常唤我去京城,跟着他发迹。你们谁愿跟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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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望着他,都没答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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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九个里头,我认得一半多,都在我家瓷场做过工?你们三个在碾场——”黄三奇伸出左手尖细小指,挨个朝柳七、麻罗和乌扁担点过,又指向马哑子,“哑巴,你是驮釉灰的,对不对?独眼,你是……淘泥的?江老四,你是装坯的?你上回偷瞧我爹装窑,被打了一顿撵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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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七有些吃惊,他们九个人中竟有六个在黄家窑场做工。场主黄藏怕手艺外泄,将窑场分隔成几个院子,一道工序一个院,让数百名工匠彼此区隔。每个工序的要紧环节,只传给自己子弟亲族,严防雇工偷学。尤其是装窑时,生坯数量、位置与火道布排极有讲究,略有差池,则一窑尽毁。因此,从不许外人偷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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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三奇又望向解八八、唐浪儿和郑鼠儿:“只有你们三个没见过,不过不怕,我不分新旧,只要路上伺候得好,到了京城,我一定让二伯父赏你们个好差事,让你们好吃好穿,好歹也跟着我风光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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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听了,互相望望,都是贫苦人,又都没有出路。麻罗先点了点头,唐浪儿和乌扁担忙跟着点头,江四、郑鼠儿、解八八、田牛也相继点了下头,马哑子缩在最那头,不知有没有点头。柳七自己则有些见不惯黄三奇那骄横样儿,没有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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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都愿意跟着我?好!我都带着。也让二伯父瞧瞧,我不是丧家的野犬,只剩个瘦影儿。我脚骨都要断了,再走不得路,你们几个去给我寻顶轿子,天要黑了,我死也再不睡那大树底下,幸好昨晚没有雷,若不然早就被劈成焦骨头了。今晚我得找个舒坦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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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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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其声,求其义,考其序,无毫发可移,此所谓天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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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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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这个黄臭臭虽没被劈成焦骨头,却不知道自己是一根鲜肉骨头,他爹又没教他狗是狼的舅,无事莫乱逗。雨夜荒郊,肚饿牙痒,生生把九个娘舅逼成了九头外甥,哈哈。继续,你们如何杀的这臭臭?”张用笑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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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七听了,心里一阵不自在,像是肠肚被张用伸手进去掏弄一般,这才有些后悔不该来这里,便闭住嘴不肯再说,低头盘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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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逃?这凶徒一夜之间连杀你四个同乡,接下来恐怕便是你了,你逃得掉?还有,就算你不说,你们九个只死了四个,还有五个活口。这案子不小,我能轻易猜出黄臭臭的死,官府迟早也能查明白。与其被官府拷问,不如悄悄告诉我,早些找出那凶徒,你也就平安了。至于黄臭臭,他已死了三年多,尸首自然也绝寻不见,到时间你再来个尸骨无存、死无对证,不就脱得净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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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七望着张用,不知该信还是该怕。但相比张用,那凶手更可怕。当年的凶案,的确像张用所言,尸骨无存,死无对证。哪怕官府查问起来,也能抵死不认。倒不如信一回张用,凭他的过人聪颖,或许真的能查出那凶手。两头相比,最差都是死,他宁愿知道真相后,清清楚楚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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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下主意后,他又开口讲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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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黄三奇刚嚷完腿脚疼,又说肚子饿了。唐浪儿忙从怀里取出自己省下的那只饼,弓着背笑嘻嘻递给黄三奇,黄三奇却不乐意起来:“没有桌椅碗碟箸子也就罢了,这样蠢大一张饼,掰也不掰开便拿给我,当我是花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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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听了都一愣。唐浪儿顿时有些难堪,但还是掰开了那饼,讪笑着递了过去。黄三奇一手接过一半,先咬了一口左边那半,边嚼边说:“若是在我家宅子里,那几个使女见我走累了,早就争着来替我捶腿了。”接着,他又咬了一口右边那半,“我又不是蜈蚣,哪有那么多条腿让她们抢?我只许阿七和小梅挨近,这两个丫头还算有些姿色,小梅又比阿七媚一些,我就让小梅捶大腿,阿七只许捶小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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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浪儿站在那里,嘿嘿讪笑。柳七心里厌恶,瞧不下去,便爬起身走过一边。经过乌扁担时,见他脸生怒气,拳头攥了起来,麻罗在旁边也发觉了,忙拽了拽乌扁担的袖子:“走,我们去寻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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