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王
“你说得也是。”黄佩玉说,“青帮还和我对着干,大事不多,小事不断。什么‘青红不分家’,这完全是局外人有意一锅端!”
筱月桂听得起了身,她看见黄佩玉的手一抬,一个好看的姿势。他倚窗站着,声音平缓下来,他说,洪门嘛,多少年来反清复明宗旨始终未改变,白刃起事此起彼伏,卧尸遍野不改其志。青帮喜欢和权势弄在一起,李鸿章设招商局海运漕粮后,青帮失了基地,正巧上海洪门尚未东山再起,所以呢,青帮乘机进据。
“‘青红不分家’,其实不过是江湖上互说好听话罢了!”筱月桂说。
“你一向是明白人。现在洪门在我手里,权势的事情有了钱,也什么都好解决。”黄佩玉灭掉烟头,抬脚就走了。
三天后的中午,筱月桂乘一辆马车到西施餐馆门前,很巧,新黛玉的马车也到了,两人都挺守时。她脸色好多了,学当年式样,梳了一条辫子,红丝线扎着辫根。新黛玉还是打扮得浓妆艳抹的,披了根流苏片片的丝巾。
两人坐下来后,新黛玉取一个盒子递过来,“你今天生日,我没什么给你的,就这件东西。”
“难怪你说要见面。”筱月桂笑了。她打开盒子,是一只玉镯,常爷送她的礼物。她不敢相信,眼睛立即湿润了,缓慢地把玉镯戴在右手腕上,“姆妈,真是太意想不到了,你有这份心!”
新黛玉说:“你当年硬塞给我,现在我借花献佛。”
两人都有些伤感,好似掩饰住什么。两人叫来侍者,对着菜单,点了这家餐馆的特色菜:葱花鸡和豆腐干拌油炸花生米,要了一壶绍兴黄酒,说是要庆祝庆祝。
“戏子不可能唱到老,早晚你还是得嫁人。”新黛玉叨起了一根香烟说,“来吧,抽一根,这纸烟方便。”
“我不想嫁人。”筱月桂接住烟,拿起洋火柴,给自己点上,不过她哪怕陪新黛玉抽烟,也只是装样吸进去,“我不想属于哪个男人。再说,你不也是自己一个人过了一辈子吗?”
“你别学我。”新黛玉说完,把筱月桂周身打量一下,“每次见到你,都觉得你真是比我有出息得多,什么都能弄出个新名堂。”
“求生不易啊,我闲下来请老师上课,还要学几句洋文。没办法,我得靠自己。好在现在我与戏院谈成分红,这还是从你那儿学来的生意经,我不能像傻子一样,给我饷银就算了,现在戏院靠我大赚。”
“幸好你不是我的头牌姑娘,否则我还得与你分红了?”
“姆妈见笑了。我得要这份该是我的钱,我手下养了这么多人,谁人没有三灾两痛的,谁家红白喜事,我也得表示表示。暂时这日子还过得下去,那个黄佩玉答应的会给,但是别想多得到他一钱银子。”
“女人嘛,能有这样一个有权有势的男人撑腰,就是万万大幸了,其他什么都得认命,强求反而添烦恼。拿我来说吧,我是开书寓的鸨母,”新黛玉把话绕回来,“我想嫁的人不会娶我,我不想嫁的人,何必自找活受罪?婚姻这桩事,十几年前,我就死了心,知命。”
“这话该轮到我来说。”筱月桂说。
落在她俩桌子上的光线渐渐转暗,天上堆了乌云,时间过去得匆促。两人的伤感都添了些无可奈何,但没有分手之意,筷子夹吃碟子里的花生米。就在这时,新黛玉看见余其扬跟着一个女人走进来,侍者领着,往楼上走。她给筱月桂递眼色,筱月桂一回头也看见了,那女人不是十分漂亮,脸上有点小雀斑,但很富态,看来是个有钱女人。
新黛玉说:“我叫阿其上这儿来吃吧,你看我俩都没有吃这只小公鸡,请他来帮点忙总还是可以么!”
“我第一次发现姆妈还挺能开玩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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