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王
余其扬这才掉过脸,冷淡地说:“啊,是你!真是太巧。”他跳上马车,只说了一句,“我有急事!”就让马车夫开路,消失在人群中。
小月桂马上明白这阿其有意装着不相识,她面子上下不来,心里恼火。她其实并不想逼出一个关于常爷的答复,不料常爷的下人却那么狗仗人势,躲鬼一般躲着她。她愣愣地站在街头,没有动,心里从来没有这么难过,好像落进水潭,一沉到底。
李玉追了上来,“原来你在这儿,急坏我了。”“是不是姆妈以为我跑了?”小月桂勉强一笑。李玉她眼尖,瞧见远处坐在马车里的余其扬,“原来你遇见这孩子。”
“你认识他?”
李玉带着小月桂过九曲桥,折回庙门,一边告诉她:余其扬是在一品楼生的,听说他生母是个小姐,生父不知道是谁。他的生母后来姿色衰败,不能继续在书寓里,只好到别的妓院做幺二,甚至做野鸡,不再露面,最后落到音信全无生死不知。这个孩子却被服侍他母亲的娘姨丫头留养下来,稍微长大,就在妓院里打杂,做别人称为“小龟”的角色。
小月桂问:“他妈妈再也没有出现过?”
“多半早已亡故了吧?死前恐怕已经沦落不堪,不能再来见他。哎,做这一行活不长!”李玉叹口气说,“哪怕往最好的地方想,妓女有个从良好结果,也不敢提起有个‘野养’的儿子。恐怕这做母亲的早就死了这条心。”
这么说,那阿其也蛮可怜,跟她一样,满世界没有一个亲人。她对他的那份怨气全消了。像他那样索性不等什么人,倒也活得干脆。
第三章
哪一个夜晚能有满天紫蓝透气,叫人想起来都怡人心肺呢?那个夜晚早早来临,真是好彩头。四马路上横向十多条街道弄堂,数不清的酒楼、药房、茶馆和书寓,各自挂着招牌,有的将头牌妓女的香艳名字,用红笔书写在大门口透亮的灯罩上。客人熟门熟路地进进出出,甚至成群结队,从这妓家窜到那妓家,笑声夹着叫喊。夜永远是快乐享受的,色彩缤纷的。四马路的夜不属于心情沉重者。各色灯光红火时,灯下的美人的一颦一笑都让客人觉得甜蜜。
四马路中段很气派的一幢房子里,喧哗热闹异常。这是一家酒楼,有许多包间,每个包间都宽大,坐得满台客,加上四周一圈儿被叫来出局的艺妓。这间屋子里的人,正在听一个不大不小的名家,她绣花绿衣,红裙微露一对三寸金莲,评弹拨弦唱声清亮:
卿怜我——纸鹤——飞得低,
没有线——牵怨——秋风吹。
月色融——融花——开易凋,
我劝卿——今晚——酒儿醉。
被客人叫出局的妓女各自带着乐器,除了献艺还要烘托气氛:添菜斟酒,依偎着客人时,风情万种。弹琵琶唱评书的女子,更像有意避开广众,害羞地只向一个人抛出秋波,她的纤纤玉指急拨慢弹,细声长吟。每个音都拖三个圈。这批诗酒酬唱的艺妓,个个是海量,却装作力不胜酒,勉为其难,专心地凑兴,娇声气喘着,帮着身边的男人喝酒行令。也有号称风格豪爽的可人儿,借醉掩羞,满口痴情俏皮话,能逗得满席大乐。
正当宴席开始精彩起来时,主客位上的常力雄,匆匆结束应酬,站起来向今日设宴的主人拱手致歉:“兄弟今晚有事,得先走一步,得罪了!”
他对面一个长辫子的胖男人也站起来说:“不能走,常爷不能走。从未见常爷这么早就不玩了。没有常爷,满座美人不欢,对不对?”
众妓女都叫起来:“对对,常爷绝对不能走!”
“常爷,没有你就少了豪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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