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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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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月桂的手指点着他的嘴说:“我有什么好的,大脚婆一个。”
 
    “你像有个线牵着我的这地方。”常力雄指着自己的胸口,“我大你三十多岁,人就是怪,那天我一眼就看上了你,现在我对你是越看越满意。你感觉出来了吧?”
 
    他想了想,“就在下月吧,让师爷选一个黄道吉日,我得用八抬轿子把你抬进门,喜事办得闹闹猛猛。”
 
    这个夜晚,常力雄已经是第二次这么说。小月桂才相信他是真心想娶她,虽不是正房,只是做小,但这个男人至少并不是把她当个妓女。
 
    这出乎她意料之外,这个名震上海滩的英雄好汉,对她竟然有种知遇之恩。她听人说过常力雄的故事,多知道他一分,就多一分钦佩。
 
    上海洪门从1855年小刀会起事失败后,侥幸逃生的余党,四散到各地,不敢再回上海。松江府洪门三百年,几乎灭绝。常力雄在上海重开洪门,冒死艰辛,几次陷于官府追索,软磨硬打,终于让洪门站住脚。常爷说,帮会提供了尚且过得去的秩序,上海各国租界当局,情愿不与中国衙门或军阀合作,确实精明之极。
 
    她对这个男人欢喜得了不得,从来没想到过年龄差别。也许这就是天意吧。
 
    那夜,带些龙胆花粉气息的不倦之夜,她握着他的手,说:“常爷待我这么好,我别的不敢想,只想一辈子侍候常爷。”
 
    “你人小,懂事倒不少。不过喜事就定了,你等着过门吧。”常力雄双手扳住小月桂的肩膀,保持一点距离,定睛看着她,又绕回老话上,自言自语,“这新黛玉怎么回事,一向精明,竟会看走眼?”
 
    小月桂光顾了看常力雄,与他对视了很久,她害羞地笑起来。隔了一会,才想起那问题,“大概我不会唱评弹吧。”
 
    “你会唱什么?”常力雄松开手。
 
    “我只会唱乡下花鼓,九计十三卖。”
 
    “嗬,卖什么?”
 
    小月桂想想,迟迟疑疑地说:“‘卖红菱’怎么样?”
 
    “就卖红菱吧。我洗耳恭听。”
 
    “先说好,不准笑。不登大雅之堂。”
 
    “这里是床不是堂!”
 
    小月桂打了常力雄一下,然后从他身底下拉出压成一团的桃红丝绸衫,披在身上,端起茶碗喝了点水,就伸直背端坐凝神唱了起来:
 
    姐儿啦塘里摘红菱,
 
    田岸头上丢条裙。
 
    郎啊,郎啊,
 
    要吃红菱拿把去,
 
    要想私情别起心!
 
    长裙短裙爷娘挣,
 
    着子你格红裙卖子我个身!
 
    本是首耳熟能详的沪郊农村谣曲小调,川沙腔与常力雄出生的松江农村的腔调差不多,在松江叫西乡调,在川沙叫东乡调。在常力雄听来,这川沙的发声还特别有味,尤其是从小月桂嘴里唱出来,声调有一种韵味悠长的甜糯,那悠缓的拖腔反复,上下起起伏伏,绕得常力雄心尖尖又痒又舒畅。
 
    小月桂从小喜欢唱调子,在乡下,一个人在田间、在海边随便唱,唱给自己听。到了上海只能偶尔地自己哼哼,趁着洗碗碟杯盏或拖地板的时候。在这个琵琶弹雅的地方,还是不要出乡下人的丑。
 
    现在常力雄看着她的眼神,如此陶醉,如此爱怜,让她唱得越发有情有调,她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能把花鼓小调唱得一咏三叹,情意绵绵。
 
    唱的与听的人一样如痴如醉。常力雄禁不住拿起小月桂的左手,在她的手心上打起了拍子。小月桂一唱完,常力雄坐起来,抱紧她,说:“比我小时在老家听的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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