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天
小曼(感觉到自己已是白发者姐了)急急地向志摩奔去,可是脚前有一大片水塘,水愈来愈大,变江变河变海洋了,她绝望地哭泣着……
醒了。
“当!当!”钟敲十下。
王妈已将屋里用的火炉烧旺了,炉灶上煨着药罐,满屋的暖气和药味。小曼翻了个身,还不想起来,刚才的梦境还在脑际盘桓。
结婚两年,志摩创作不多,年华似水,当志摩真的满头白发时,也许真会捧着几本薄书哀哀哭泣,这哭泣难道不也包含着对自己的谴责?她想起,志摩在婚后年余的一天,翻开英文版的裴多菲诗集,指着一首诗给她看:
我知道,您使您的丈夫在幸福中倘佯,
但是,我希望你千万别再那样,
至少别使他因幸福而得意洋洋,
他是一只苦恼的夜莺,
自从他获得了幸福,他就很少歌唱,
折磨他吧,
让他那甜蜜的痛苦之歌重又高扬。
这是裴多菲给一个诗人之妻的题词。小曼懂得志摩给她看这首诗的微妙用意。
她被上丝绒睡衣,起床坐在书桌前,展读志摩最近的来信:
“……在船上是个极好的反省机会。我愈想愈觉得我佣有赶快振必要。上海这种疏松生话实在是要不得,我非得把你身体先治好,然后再定出一个规模来,另辟一个世界,做些旁人做不到的事业。”
“我也到年纪了,再不能做大少爷,马虎过日。近来感受到的烦恼,这都是生活不上正轨的缘故。眉,你果然爱我,你得想我的一生,想想我俩共同的幸福;先求养好身体,再来做积极的事。一无事做是危险的,饱食暖衣无所用心,决不是好事。你这几个月身体如能见好,至少得赶紧认真作字画和读些书。要来就得认真,不能自哄自,我切实的希望你能听摩的话。你起居如何?早上何时起来?这第一要紧——生活革命的初步也。”
亲切的语调,殷切的嘱勉,拳拳的心意,小曼仿佛看到了志摩那张真诚得几乎能够感化世人所有冷酷心肠的面孔上的那股认劲儿,她心酸了,热泪流下来了。那张真诚、认真的面孔还掩盖着他心底的痛苦挣扎——那也是小曼感觉得到的——这种挣扎是出于对他自己心中的爱的忠贞,对他自己心中理想的坚信,对他自己以往一切誓诺的固守,而这些一言以蔽之又是对她、对小曼的深深挚爱和负责到底的情意……小曼伏在桌子上,伤心泣,泪水把志摩的信纸都打湿了。
如果说,志摩的前一次出国,是为各方面的情势之所迫,那么,这次远涉重洋呢?是什么把他从自己的身边吸走,说得更确切些:是什么把他从自己的身边推开?志摩又何尝不恋家眷室、不需要爱的抚慰和温情的滋养?他的心永远是一颗孩子的心,简单、无邪、稚嫩、脆弱、敏感,他从来未曾有意伤害过别人的心灵,而为什么他所受的伤害是那么的多,其中竟还有自己所施加的?
这几年来,志摩以倍于常人的勤奋和辛劳在教书、编辑、翻译、创作——外人只知道他是富家子弟,以为他有无穷的财源可以依赖——而唯有小曼知道,差不多从英国读书归返以来,至今志摩一直仅靠自己的劳作在生活,而他这样的拚命,又是为了什么?
小文接着自问:自己与王赓离婚,来到了志摩身边,自己的生活方式、习性、作风,究竟有了多大的改变?如果答案是并无迥异,那么,又叫志摩拿什么来夸耀自己伟大恋爱的成功和辉煌理想的实现?
一步步的自省、一层层的反问,小曼一点一点地看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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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39
志摩心上伤口的深度。她惶恐了,惭愧了,战慄了。停止哭泣后,小曼想,为了志摩,为了爱,为了共同的幸福,确实应该对自己的生活来个革命了。今天,不是已经早起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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