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天
到了,过大橡树拐弯十几步就是老约翰的小杂货浦。
咦?志摩看到的是一座漂亮的汽车旅店,酒吧里传出一阵阵舞曲声。他几乎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他打量一下四周的景色,不错,就是这里。
他推门进去,长柜前有人喝酒。小乐队吹奏敲打着,沙哑的女中音唱着一支美国歌曲。志摩坐上高高的圆凳,肥胖、高大、长相酷肖大仲马的店主过来问他喝什么。一杯五味酒。
志摩举起酒杯,看着层次分明、色彩鲜艳的酒,一阵虚无、悲凉的感觉袭上心头。他干了这杯酒,又要了第二杯。
店主递上杯子,志摩问:“对不起。这儿,原来开着一个小铺子的老约翰,他的小铺子,都到哪儿去了?”
“大仲马”望了望这个说一口纯正英国话的黄种人,说:“一年前,小铺子三天没有开门,人们走进去一看,老约翰死在床上,心脏病。”他指指自己的心口,耸了耸肩膀。“我是他的朋友。我料理了他的殡葬。我向地方政府租下了这块地皮,拆掉小铺子开了这家旅店,生意还不错。先生,你从哪儿来?也是他的朋友?”
志摩刚想说什么,一只女人的手放到了肩上,一连串低哑、迷人的歌声夹着酒气喷了过来。
他走出酒吧,宛如一脚跨出地球。眼前足下是那么虚空、迷惘、陌生。老人,寂寞的生涯,寂寞的死亡,寂寞的身后……他的音容笑貌,还会回在这块小小的土地上吗?又真有另一个世界会接纳他的孤独的灵魂吗?
皱纹、笑容、带酸味的美洲咖啡、三五牌香烟、紫色的信、自行车轮滚动的沙沙声……
自己远涉重洋而来,就是为了承受这幻灭的悲哀?他几乎没有勇气去看史密斯夫妇了。但是,他还是来到了他熟悉的那座灰色的房子面前。
替他开门的是一个年轻女仆。她让志摩在客厅里等着。志摩坐在沙发上,静候一个惊天动地、兴高采烈的拥抱、亲吻的欢迎场面。
史密斯太太来了,站在客厅门口,两只失神的眼睛从镜片后面打量着志摩。
“谁?”
“我!我呀!亲爱的史密斯太太!”志摩赶紧站起来,大声少道。:
“乔治?不对,你的头发不黄。亨利?也不对,他不戴眼镜。
你,是谁?”
“我呀!”志摩走近她。
她一下子还认不出志摩。
“徐志摩,在这儿住过、受过您照看的中国人!”
“噢,我的孩子,你来了!”史密斯夫人搂住志摩,伏在他的肩上抽咽起来。’
志摩心里难受极了。两年的时间,人的变化多大呵。
“史密斯先生呢?他好吗!”
“他,”史密斯太太停顿了一下,“来,我带你去看他。”
志摩跟在史密斯夫人后面,走进屋后的小花园。
樱桃树下,史密斯先生坐在一架轮椅里,昂着头,全神贯注地不知是看天上的浮云还是飞鸟……
志摩的心往下一沉。
“他,我的亲爱的,他永远不能站起来了。”史密斯太太沉痛地说。史密斯先生今年年初中了风,半身瘫痪了。
“史密斯先生,您好!我又来看望您了。”志摩走到他的身前,弯下腰对他大声说。
史密斯收回了望着天上的目光照着志摩。半晌,他的眼中露出了笑意,两滴眼泪从眼角涌出。他伸出一只手,颤颤地指指自己,又指指轮椅扶手。
志摩跟着他的手看去,轮椅扶手上挂着那曾经发出嘹亮高亢的乐声的小号。它依旧像当年一样,锃光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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