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祸
作者:王力雄
可绿党的报答只是这点茶和饼, 再多半分也不肯答应。
石戈弄不清绿党到底掌握多少物资。
国际救援物资源源不绝时, 他亲自签发的特别命令使欧阳中华自始至终没停过往绿党控制的数百座生存基地里运送物资。
每个基地的人就像蚂蚁, 终日活动全是往窝里搬运。
眼下中国若还有够得上规模的生存物资, 那一定全在绿党手里。
从绿党的这个北京办事处也能略见一斑。
在中国所有机构都在不可遏止地垮台时, 绿党不但开设了办事处, 而且越办越大, 成了北京最有实力的实体, 连他这个总理都得亲自上门拜访。
办事处占据了原来外交学会的整座院子。
大门和院墙四角有荷枪实弹的“绿卫队”队员守卫。
从早到晚有很多人在大门口排队登记表格。
办事处的主要工作是吸收进入生存基地的人。
石戈对至今仍能见到文牍手段惊讶不已。
这说明绿党不仅有一个相当规模的网络在运转, 而且还在力求运转精确, 这和整个中国目前的走向正相反, 不能不给人留下极深印象。
政府的网络能力——无论是交通还是信息交换都已丧失殆尽。
设备都在, 关键是没了能源。
人类的分工化已经到了这样一种地步∶几乎没有任何一种生产能以局部形式从事和维持。
石油制品自不必说, 早就生产不出一滴。
电力也是如此, 当人的能源——食品一断, 工人便倾刻散光。
北京附近的几个水电站这几天全都停了工。
尽管他还挂着总理的名, 但交通工具只剩自行车, 而所有信息系统都鸦雀无声了的时候, 感到的却只像一个多余的蜘蛛, 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地悬在半空。
天地变成了只有视觉和听觉所及的范围那么窄。
把握宏观的能力一下倒退了几百年甚至几千年。
而几千年前只有部落, 是根本不需要政府和总理的。
鲁时加一直把他送出院门外, 看着他跨上自行车。
“随时欢迎您到基地来。”石戈明白这句告别的意思。
对方眼里是未加掩饰的怜悯, 无疑认准他只剩下一条路——到生存基地去保命。
他原想把政府机构尽力维持下去。
民族迁移好比洪水奔泄, 只要大坝炸开了, 往下的事就不必再由政府操心。
但国内尚存留着三到四亿人, 这批人如何生存并且重建国家, 便成了新的使命。
从这个角度, 仍需要一个政府。
他原以为绿党的生存基地可以为政府所用, 毕竟欧阳中华是用生态保护总局局长的政府职权营造这些基地的。
基地本身虽不能容纳三四亿人, 但可以成为几百个凝聚和组织的核心, 给政府提供一个新的替代网络, 使中国得以继续保持国家形态。
在这种基础上发挥逐级递选制和薯瓜的作用, 有指导地恢复生产, 是有可能在已被迁移释放了压力的空间中挺过崩溃的。
然而刚刚的谈判已经很清楚, 欧阳中华丝毫没把生存基地看做政府有份, 而是理所当然视为绿党独有, 或者就是他个人独有。
他通过鲁时加传达的信息礼貌周全, 意思明确∶他无意让政府分享生存基地的资源和网络, 也不想让石戈插手生存基地的任何事务。
仔细想想也不难理解。
对石戈来讲, 保留政府的意义在于推动逐级递选的社会结构成长, 直到产生新的全国性逐级递选政府取代现政府。
而欧阳中华在生存基地实行的是绿党自上而下的一党治理, 与逐级递选完全相反, 让石戈插手岂不等于自己拆自己的台石戈慢慢地骑着车。
突然不知道还有什么事好干, 有什么地方好去, 仿佛一根长时间处于极限状态的发条冷不丁飞散, 悠悠划过宁静的空间。
他一手平端着收音机, 让太阳能电池迎着阳光。
外国广播是现在唯一的的消息来源。
各电台都在报道美国在俄国反封锁行动中遭受的损失。
分析家们惶惶不安地猜测美国下步可能采取的反击。
冲突就是这样你一拳我一脚升级的, 一直达到全面战争。
他并不对收音机里那些美军士兵的伤亡数字有什么负疚, 虽然他知道究其根源, 自己逃不了干系, 然而已经目睹了而且还正在目睹着以千万和亿为单位的死亡, 即便真打起全面战争又能引起什么感慨呢 他只是盼望中国难民抓紧每一秒上船的时间, 趁着美国必定要进行的反击还未开始, 尽多尽快地逃出日本海那个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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