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祸
作者:王力雄
老子的“无为”是不靠人为, 靠系统自身的能量, 靠一种自下而上的结构性凝聚和分担。
那么现在, 他又何必为不能继续施权而忧虑呢 绿党不合作并不构成决定性障碍。
逐级递选制已培育了足够的细胞。
如果它是有生命力的, 就一定能活生生地分裂增殖, 以“自动”和“自下而上”的基因成长出整个未来社会的系统。
他若想一直在成长过程中高举奶瓶, 与长江边上那个“自杀者”又有何异呢 他忽然发现自己骑车的方向与中南海相反, 前面是北京内燃机总厂的大门。
这个厂已被改建成全国规模最大的薯瓜设备制造厂。
他曾来过多次。
那时这里热火朝天, 现在却寂然无声, 杳无人迹。
一片惆怅迷雾般在他心田漫开。
他知道鬼差神使引他来到这的正是陈盼。
最后一次视察他看见了她。
她是“便携型”薯瓜设备投产的技术负责人, 昼夜全在车间。
他没有跟她多说话, 以后也没再想她。
但是现在, 刚停下与世界的赛跑便把方向转向她, 虽是无意识的, 却更显出她在自己内心深处的位置。
然而眼前已是空空。
他惊讶地看到竟有一辆小汽车从厂区深处开出来。
当他半信半疑地伸了伸手, 汽车在他面前刹住时, 他随即消除了谁人还有汽油的疑问, 也把打听陈盼的一串问话咽了回去。
开车的是鲁时加。
鲁时加没下车, 微笑中也有点尴尬。
“不在了。”他没说出谁不在, 但两人都明白。
鲁时加不光替欧阳中华来拒绝石戈, 也替他来接陈盼。
石戈感觉自己像个贼, 一直要装成正人君子的模样, 却在最后一刻又被人当场抓住。
“送你回去吧。”鲁时加似是急于摆脱窘境。
“不必了, 反正也没什么事。”他很客气。
汽车很快消失了, 留下一股久违了的汽油味。
人的内核如果是心, 那么心的内核就应当是“无”。
他在阳光下干涩地眯起眼睛。
“无”永远没有得, 也就永远没有失。
他的眼睛眯得极细极细, 宛如脸上深且密的皱纹。
他沉重地骑上自行车, 极度的困乏猛地扑了上来。
如同一条张牙舞爪扑来的巨型章鱼, 倾刻便把他软绵绵地缠进去。
一路他好几次和车一起平平地摔倒, 真想就势躺在地上就那么睡过去。
原以为睡眠的要求早已经被活活勒死了, 却原来绳子一松它就要以十倍的狠劲反过来勒你。
他之所以每次都趁着摔疼带来的那点清醒劲挣扎着爬起, 就是怕一睡过去就得睡上几个月。
他欠睡眠的债太多了。
中南海已经没有门卫。
十天前他下令允许寻食者自由出入。
那时这里是北京唯一一块还有昆虫、鱼和可食植物的地方, 现在连蚯蚓都被挖光了。
空气中弥漫着排干了水的湖底腥气。
到处是掘地三尺的土坑泥堆。
名贵花木和千年古树零落倾倒。
中央政府收缩进东北角一个小院。
留守者廖廖无几, 全都东倒西歪地坠入梦乡, 连坐在门口的值班长也死死把头垂在胸前。
石戈梦游般拉开自己的房门。
床在房角漂浮着显得遥不可及。
他一点不想再走, 门前的地毯像拉着他倒下。
这时有个声音吱地一叫, 使他心头猛然一颤。
不知为何他感到这声音和他有关, 是他的一部分。
他低头寻找, 立刻看见门和墙之间挤着个充气娃娃。
娃娃身体已经歪倒, 只露出脑袋, 斜着两只大眼睛瞪他, 撇着小嘴, 像是被挤疼的模样。
他睁了睁眼睛。
沙沙 ! 是真的! 他轰地一下从下坠的深渊中跳出来。
不是做梦, 是真的! 沙沙原来是站在门口等他, 被他昏昏沉沉拉门时挤到了门后。
他把沙沙从门口一把抱起。
手的压力使沙沙发出一连串撒娇般的叫声。
那两支伸在胸前的小胳膊夹着一张纸条, 像是递给他。
纸条上是陈盼的字∶牋 我参加了一支南下工作团, 马上就要出发。
等了你近两个小时, 看来命运牋犞只乖诩绦ε摇=茨懿荒芗 我已不去想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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