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祸
作者:王力雄
俄国先打了美国四十颗, 全打的是大城市, 把美国打惨了。
美国立马来了一个啥子“第二次打击”, 打了俄国……那是多少颗咱可记不清了, 咋也有上千吧, 想把俄国一下打瘫那再不能还手, 没想到俄国的核弹海去了, 根本炸不光, 叫美国打得一急眼, 嘁哩喀喳全扔到美国头上去了。
咱琢磨就跟狗咬狗差不多, 被咬疼了哪还顾别的, 一门心思就是把对头一口咬死。
现在俩国家全毁了。
收音机说管核弹的人还在那你一颗我一颗地来回扔, 可老百姓都在大火里头烧着呢。
咱跟着学到这收音机就没声了, 八成电池完蛋了。
那人倒也没有再听下去的意思。
咱看一眼他的脸, 吓了一跳。
他在那笑呢! 开始没声, 可看上去笑得真开心。
眼睛就跟俩煤球差不多, 在月光底下红通通地发亮。
他越笑声越大, 到后来那笑声震得咱耳根子嗡嗡响。
哪像个要饿死的人 开头咱还壮胆子挺着, 咋也不能怕一个半死的人呀。
没成想他晃晃悠悠站起来了。
吓得咱扔下收音机就没命地跑。
跑出院儿咱回头瞅了一眼, 那人个好高, 像只狼一样仰着脖子对着月亮笑。
咱跑出村儿老远还能听见那笑声呢。
真吓人! 这一晚上咱心惊肉跳, 热乎乎的风刮得人嘴里像着火, 咋也睡不着。
早晨的天是绿的, 活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
不知咋的咱心里总也撂不下那人。
等到日头升起来, 咱就拎了根棍子回头去看。
那人已经死了。
就死在那院儿里。
头歪着枕在猪槽子上, 手里抓着收音机。
别看他出不了声了, 可咱敢保证, 他一定还在那笑。
咱绕到能看清他脸的那边, 果不然, 他笑得可开心呢! 你帮咱想一想, 在阎王爷跟前, 他到底笑个啥
今儿个的日头也怪, 咋他娘的跟抹上了一层泥巴一个样
神农架“欧阳中华, 让我看着你杀人! 让我看着你怎么当个刽子手! 让我看着你的审美追求和绿色理想! ……”
天空先是淡淡地发绿, 然后逐渐转黄, 就像北方出现尘暴时的颜色, 可是没有一丝风, 倒是低低的雾蔼不时凝聚又散开。
而太阳先是把光芒变成光晕, 随着天色越来越黄, 变成一个正午时分在头顶出现一下的红球, 升落时则只见到幽黄的天边一团比别处稍亮的光影 。
最后, 天空开始转成黑色, 红球光影都不见, 只有一张极均匀完整的黑色天幕, 等量地渗进少许细短稀疏的光线。
夏季最阴的天也许可以暗到同样程度, 然而那天空有层次有运动也有生命, 黑色是低垂在头顶的, 是活生生的乌云。
这个天空的黑色却是在极高处, 完全是冷漠呆板和无边无际的死亡。
本是最热的季节, 竟出现漫山遍野一层白雪。
天是黑的, 地是白的, 整个世界像是颠倒了。
仔细看, 雪不是纯白, 发暗发青。
看的时间稍长, 就会发现也是黑的。
放射性尘埃, 汽溶胶、城市燃烧的烟尘, 无疑还有尸体烧焦的分子, 凝结进了每一片雪花。
气温一直在下降。
每天都明显地感觉又冷了一分。
如果仔细体会, 每小时都在变冷 , 甚至每分钟。
水银柱似乎要无止境地缩下去。
但只有到了今天早晨, 眼看见这场静悄悄出现的雪, 陈盼才不得不相信, 核冬天已经降临。
既已下雪了, 难道还不是冬天吗
曾经有过不少反对核冬天的理论。
有的理论甚至断言大面积燃烧和烟尘将使原本就困扰地球的“温室效应”更为加强, 地球反而会升温。
还有的理论认为海洋是个巨大的调温器, 蕴含的热量可以补偿阳光的缺乏。
核战一旦发生, 人们便把全部希望寄托在这些反对理论上。
然而核冬天不仅降临了, 降临的速度还远远超过理论推导。
陈盼想到那位她在飞机上认识的核冬天专家, 他此刻正在测量数据吗
雪很软, 薄薄的一层, 下面全是泥水。
三匹马交错的蹄音响成一片, 怪好听的。
马鼻喷着白气。
马的全身也都热气腾腾, 跑出了汗。
核冬天真来到眼前, 担忧和恐惧反倒不那么强烈了。
也许因为健康日益恢复, 全身感觉轻松, 心情也似乎从梦魇中摆脱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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