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人比起来,石戈很少有能占优势的地方。
可不知为什么,他的存在却使她从附属于欧阳中华的地位中独立出来,不仅仅再贴近地仰望,还能隔上一段距离观察。
她竟然能看到欧阳中华身上的毛病,竟然能与欧阳中华的意志相悖,而且趁他晚到,抓紧游说鼓动,企图先挖塌他的墙角! 她不厌其烦地宣传逐级递选制肯定有效果。
这里的人全都聪明而且有极高的领悟力,不会对一个富有生命力的构想无动于衷。
但怀疑和反对也是广泛的,正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让众人共同接受什么就难上加难。
基地公众大会召开的时候,陈盼只祈求支持逐级选递选制票数的比半数多一票,多了根本不敢想。
她不知道欧阳中华若不是正好在那时戏剧性地到达,她的祈求会不会实现。
反正他带着运送回忆录手稿的队伍出现后,人们的注意力以及掌声和欢呼就全都围绕着他了。
在严厉的军管状态下,穿越重重封锁,把几十箱受威胁的灵魂手稿从八百里外的黄陵运到这来,不但显示出高度的组织天才,而且有一种道义上的力量和人格光辉。
欧阳中华一向善于做这种表演,总能获得满堂喝彩。
正好在公众大会刚开始时亮她的企图一下就被挫败。
原来绝大多数人都反对保留原来的管理体制而只换一个头头儿的主意。
然而“老夫子”在群情兴奋之中提出由欧阳中华接替他做基地领导人时,那么多人都举起了手,只差三票就超过半数。
逐级递选制立刻被扔到一边。
当她孤独地挺身呼吁时,她看到欧阳中华嘲笑的目光。
正是那目光使她把自己的失败不公正地归咎于他。
他似乎与此没关系。
可她知道他来这里决不是为了送手稿,是应“老夫子”邀请走马上任的。
手稿不过是一份见面礼。
欧阳中华在众人面前很坦然。
绿色人士大都是一些既不想领导人也不想被领导的“天马”,只差三票已经很了不起了。
但他独自面对陈盼时还是露出了恼火。
运送手稿使他累得要命。
他对灵魂却已无兴趣。
陈盼记得他的话:“这是个活灵魂都无处寄托的时代,哪还管得了死灵魂。”也许是疲劳和失望一块起作用,他把恼火发向陈盼和逐级递选制,也对没露面的石戈说了一通刻薄话。
陈盼这回没像过去一样任他出气。
他对此有点惊讶,僵硬地离开。
以往闹矛盾总是陈盼先软,这回他也等着那种圆满结局。
可是几天过去了,陈盼却一直没有去哄他。
等待阅读回忆录手稿的人在木梯下排着队。
黄陵那套程序在这里一丝不差地照章执行。
向外借阅手稿是“灵魂纪念馆”一项主要工作。
这种借阅有现世意义: 每份手稿都集中了前人毕生的智能和经验,是前车之鉴,也能给探索人生意义的后代点起灯火。
同时,大量手稿综合在一起,又是人类各种学科的研究宝库和资料馆。
但是对于“灵魂纪念馆”的宗旨来说,最重要的意义还不在功利作用,而在于通过借阅而实现灵魂的永生。
手稿中的灵魂只有通过阅读才能获得生命。
每个灵魂之所以把自己置身于手稿,就是为了被阅读,在读者的精神世界里重新活起来。
纪念馆那些上年纪的工作人员把这一点当成类似宗教仪式的活动。
临时布置起来的阅读座像是面对上帝的拜坛。
陈盼发现自己座位上刚读了一半的那份手稿不见了。
头发银白戴眼镜的老太太一身黑衣,像修道院的嬷嬷,无表情地通知她今天不能再读手稿,没加以解释。
陈盼立刻明白自己的过错。
首先邢拓宇的大嗓门就是对灵魂世界的冒犯,自己接着把手稿不恭敬地扔在一边跑出去,亵渎就更加严重了。
Jun 09, 1998
当初请退休老人主持“灵魂纪念馆”工作是陈盼的主意。
他们有学问,负责任,不图功利。
在黄陵那种偏僻之地修心养性,吸松柏之气,宁静淡泊地与灵魂相伴而生活也只有他们受得了。
最主要的在于他们已接近人生旅途尽头,因而能与灵魂深刻相通,不会有人比他们把纪念灵魂当做更神圣的事来做。
如果嬷嬷知道陈盼和灵魂纪念馆的渊源,肯定会宽容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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