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祸
作者:王力雄
全暖棚一共只有一行,排列得很奇特。
第一个只是个瓜纽。
第二个有拳头大。
往下依次逐个变大。
颜色也由白变绿再变红。
到第二十个,也就是最后一个,看上去至少有十五六公斤,已经开始干缩。
透过熟透的裂缝,能看到中心有一小团白膜包着的瓜籽。
“开饭了。”陈盼端上热气腾腾的冬瓜汤。
“这是什么?”
陈盼瞄了一眼,做了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这些丑东西成了我们的包袱。
开始是因为块茎植物不能用塑料管栽培,我们想试着让马铃薯长到管外。
做了不少基因组合﹑嫁接和杂交,最后用角瓜﹑番瓜﹑马铃薯合成了这个家伙,我们叫它薯瓜。
作物非食用部分的茎叶浪费大部分养料,一直是我们这帮人想解决的问题。
尤其对无土培植,好不容易弄出来的营养液大部分供到无用部位更是浪费。
薯瓜很适于进行这种改造。
随着多余的茎叶逐步被减少,我们发现它的成熟期也越来越短。
这启发我们又沿着缩短成熟期的方向做品种改进,一直弄成现在这样子。
最小的那个是今天凌晨下的种。
最后一个是二十天前种的。
生长高峰期一天能长一公斤半。
所有设想都实现了,可就是不好吃。
那一阵实验室满天满地都堆着这家伙,送谁谁不要,全做了营养液。
保留一行继续种下去只是舍不得让我们的努力前功尽弃。
你要是感兴趣,我可以免费赠送你几个。”陈盼盛出米饭。
“尝尝我的手艺吧。”
“营养分析怎么样?”
“相当不错。
淀粉和蛋白质含量比马铃薯稍低,但维生素﹑氨基酸和烟酸比马铃薯高而且好消化。”
“有没有不利于人体的成分?”
“当然没有。
就是有怪味,连猪都不吃。
你是想改行搞农业怎么的?菜都快凉了。”
“我想先尝尝你的薯瓜。”
Jun 03, 1998
陈盼做的菜油汪汪地散发着香气,石戈的胃早已在贪婪地蠕动。
但他担心美味会影响品尝薯瓜。
尤其应当保持饥饿感,才有利于判断薯瓜的价值。
“你想怎么吃?”陈盼猜出了他的意图。
“先吃生的……再吃点煮的,然后是烤的……再加上佐料,来点炒的怎么样?”
“看来我这顿饭要白做了。
是不是接着再红烧﹑清炖﹑油炸?”
果然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怪味,似马铃薯的辣味,又像角瓜的涩味,也有点像番瓜放坏了的臭味。
在嘴里咀嚼,连鼻腔都感受到那股怪味刺激。
咬起来像肉皮,又像塑料,煮了以后却又粘又滑。
无论加盐加糖还是其它佐料,那股怪味都去不掉。
烤过以后口感似乎好一些。
但无论怎么往美好之处想,这玩艺儿给人的感觉也离食物十万八千里,纯粹是一种怪诞的固体。
意志稍弱一点的人吃进去就会呕吐。
石戈极细致地品尝,从最老的吃到最嫩,把那排薯瓜挨个吃遍,连里面的籽也像嗑瓜子一样放进嘴里嚼一嚼。
籽的怪味大十倍,他还是嚼到底,咽下去,以致陈盼在旁边看得发呆。
“看你吃的样子,我都馋了。”
“我比猪强吧。”石戈强忍住恶心,做出轻松笑容。
“问一个问题: 一个要饿死的人,光吃这玩艺儿能不能活下去?”
“如果他吃的话,能活得很健康。”
“在死亡和难吃之间,人选择哪个?”
“当然,如果他眼前只有这个。”
“如果有足够的粮食和蔬菜,谁也不会吃它。
甚至只够半饱,人们也宁肯不吃它。
可是会不会有那么一天,在全中国十三亿人口面前,只有颗粒无收的田野和空空荡荡的粮仓呢?”
陈盼专心地看着他,没说话。
“再问一个问题: 这薯瓜的单位产量是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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