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祸
作者:王力雄
陈盼打开发酵槽阀门,让风车带动分离机。
活动时右臂还有点不太灵活。
“我把这套设备搬到梵净山去。”她说。
“好主意。”石戈帮助她把黄瓜蔓全装进料斗。
“除了带着这个,还得带着我的交易。”
“我以为你早忘了呢。”
“我像是做赔本买卖的人吗?”
“看外表你倒不像奸商。
你知道刚才人家怎么告诉我你来了?”陈盼的两道眉毛笑得扬起来。
“人家说: ‘一个乡下大叔来找你! ’”
“乡下无所谓,叫大叔就行。”石戈想起进门时那姑娘打量他的神态。
他那时故意用山西话向她打听陈盼。
“我给你做一顿我们的新鲜菜。
你正好先洗个澡。
今天的太阳能热水好极了。
我顺便把你的衣服洗出来。
洗衣机有干燥功能,保你洗完澡换上干衣服。”
陈盼把所有能推托的方向都堵死了。
她猜得出他不会痛痛快快。
“还没做交易呢,不能耽误时间。”
“煤气灶在浴室旁边,你尽管讨价还价,我都听得见。”
石戈何尝不想洗个澡,好久没沾热水了,工地上三千万民工连取暖的燃料都没有,他因此不允许手下人给他烧水洗澡。
当他躺在充满太阳热量的水里,舒服的感觉使他颤抖。
浴室是用厚塑料膜在暖棚一角隔出来的。
中午的太阳模模糊糊地在头顶亮成一团。
洗衣机柔和旋转。
锅碗瓢盆在隔壁碰出好听的声音。
他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他觉得这是一个家,曾在孤寂的梦中反复出现。
他闭上眼睛,把这景象深深记住。
他知道人生到最后只能剩下不多的几个景象,其它的都如烟一样飘散。
“谈你的逐级递选制吧。”
陈盼的声音近在咫尺。
他俩之间只隔一道塑料膜。
隐约的轮廓和色彩看上去伸手可及,使石戈不禁为裸体心虚。
这样谈交易确实先输一筹。
“我记得我在绿展只谈到交易,没来得及谈交易内容。”
“是没谈,但我说的对不对?”
陈盼切菜的节奏快捷熟练。
May 31, 1998
“不错。
你的领悟力令我有信心。
看绿展时我有一个感觉,绿色哲学出类拔萃,绿色政治却相当软弱。
你们的绿色世界靠什么实现和保障,这连你们自己都说不清。
研究﹑呼吁﹑建议﹑动员﹑教育──也就是你们目前所做的一切的属于软性手段,只寄希望于人类脆弱不可信的觉悟和自觉。
而传统的硬性结构,你们自己也清楚,无论东方专制型还是西方民主型,都只能在英雄目的或讨好选民的压力下追求经济无限增长,与绿色背道而驰,不可能为你们借用。
那么,绿色哲学自身的实实在在的保证环节是什么呢?你们找不到这个环节,一切努力就全是虚的。
我研究逐级递选制不是出于绿色目的,但天意似乎让我给你们提供补充。
逐级递选制是唯一能为绿色未来提供保障的社会制度,所以名曰交易,实际是对你们的贡献。”
“狡猾的商人总把自己说成为了别人。”陈盼在外面笑了。
“你怎么让我相信?”
“证明这一点涉及许多方面,我只谈最直接的一点。
你们一直埋怨群众不会自觉放弃对物质消费的无限追求,也不能切身认识宏观和长远的危机,更不肯做出牺牲,这是实现绿色理想的最大障碍。
西方民主制是由群众直接选举社会领导人,当选者怎么敢又怎么能跟群众背道而驰呢?不能责怪西方政治家把思想和行动的基础放在选票上。
根本的错误在于选举范围过大,使个体选民的局限在大范围里综合成总体的局限。
而逐级递选制把选举分成层次,既能保证社会意志逐层集中,又能由层次的划分阻隔局限与偏见的制约。
层次越高,选举者和当选者的视点也越高,知识水平和专业修养越完备,获取信息越全面,把他们和群众的直接压力隔离开的缓冲层次也愈多,这就使他们有了从人类的总体命运出发领导社会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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