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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
“我要和哥哥合影。”妹妹说。
记者把镜头对准我们俩,喀嚓一声,说:
“合了。”
我很兴奋,还想跟他说点什么,但他已经转过身,抢拍镜头去了。从老兰家敞开着的大门口,进来了一个人。他穿着一件皱皱巴巴的灰色西装,里边穿一件领子乌黑的白衬衣,脖子上系着一条用粉红色的假珍珠串成的领带。下穿一条黑裤子,一高一低地挽着裤腿,露出脚上的紫红色袜子,橘红色的皮鞋上沾满褐色的污泥。他外号“四大”,嘴大眼大鼻子大牙大,其实他的耳朵也很大,叫他“五大”才对呢。“四大”腰带上别着一个“BP”机,那时候我们把“BP”机叫做“电蛐蛐”,那时候“大哥大”还很少,方圆百里之内只老兰有一部,像块砖头,由黄豹帮他拿着。偶尔通话,无绳无线,十分有派。那时候别说拥有“大哥大”,拥有“电蛐蛐”也很神气。“四大”是镇长的小舅子,也是我们乡镇里最有名的建筑包工头。我们镇的所有工程,大到修公路,小到建公厕,都由他来承包。在一般老百姓面前他耀武扬威,但是在老兰面前他不敢,在我母亲面前他也不敢。他腋下夹着一个皮包子站在我母亲面前,点头哈腰地说:
“杨主任
”
我母亲那时候已经是华昌总公司的办公室主任、总经理助理,还兼任着肉联厂的主管会计。那天她穿着一身黑色的裙装,胸前缀着一朵白色的纸花,脖子上挂着一串洁白的珍珠项链,不施脂粉,神色肃穆,目光犀利,像一个正楷大字,像一篇严肃的悼词,像一棵庄严的松树。
“你来这里干什么?”母亲说,“不是让你带人去建坟吗?”
“工人们正在那里土工作业。”
“你应该盯在那里。”
“我一直盯在那里的,”“四大”说,“兰总的事情,谁敢马虎?但是
”
“但是什么?”
“四大”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本子,翻开,说:
“杨主任,土工作业马上就结束,下一步建墓室,需要石灰三吨,青砖五千块,水泥两吨,沙子五吨,木料两立方,还需要其他的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杨主任,您是不是先给批点钱?”
“你从我们公司赚去的钱还少吗?”母亲不高兴地说,“建座坟墓又能用几个钱?还好意思来张口。先垫上,以后再结算。”
“我哪里有钱垫?”“四大”可怜巴巴地说,“工程款前脚结算下来,我后脚就发给工人。我自己,是个过手的财神,一分钱也剩不下。先给批点吧,要不就误工了。”
“你这个家伙,真是不够意思。”母亲说着,走向东厢房。“四大”紧紧地跟随在后边。
父亲冷着脸,坐在一张桌子后边。桌子上摆着一本用宣纸装订起来的大账簿,账簿旁边摆着一个黄铜的墨盒,墨盒盖子上架着一支毛笔。不断地有人进来,奉上数额不等的奠金和一刀或者是两刀的黄表纸。父亲收下钱和纸,登记在册。父亲身后,有一张矮桌,肉类检疫站的小韩,蹲在那里,用一把雕刻有方孔铜钱图案的纸凿,敲打着那些黄表纸,在纸上留下铜钱的印痕。这样的黄表纸,就是可以烧化的纸钱。也有拿来制作成纸币样式的冥币,一沓一沓的,上边印着“冥府银行”字样和想象出的冥王的头像。冥币面额很大,以亿元为基本单位。小韩抽出一张面额十亿元的,感慨地说:
“印这么大额的钱,那边还不得通货膨胀?”
村子里那个送来两刀黄表纸和一百元奠金的名叫马奎的老头子摇摇头,说:
“这些东西,不好使,只有用纸凿敲打过的黄表纸烧化后,才能成为阴间的钱。”
第三十八炮(下)
“你怎么知道不好使?”小韩问,“你到那边去看过吗?”
“俺老婆给我托过梦,说这样的钱到了那边是假币。”马奎用脚踢踢那些冥币,说,“你们得跟兰总说说,把这些东西剔出来扔掉,否则,带着一兜子假币到了那边,还不得被警察当假币贩子给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