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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十二岁那年一个下霉雨天。见我一动不动,就问我怎么还不走?学校已敲过头遍上课钟声了。
我手吊着书包带子,怯生生说,老师说就我未缴学费,,我已被留下来两次。
的腰伤应早好了,不知那天她为什么没去上班。她坐在了床头,看着我说:“好象刚缴过学费,怎么又要缴了?”
“那是上一学期,”我的声音不大,但脸已涨得通红,要钱是我永远也学不会的,哪怕向父母要钱。
半晌没作声,突然发作似地斥道:“有你口饭吃就得了,你还想读书?穷,捱到现在全家都就是祖宗在保佑,没这个钱。你以为三块钱学费是好挣的?”
每学期都要这么来一趟,我知道只有我哭起来后,才会拿出学费。她不是不肯拿,而是要折磨我一番,要我记住这恩典。对姐姐哥哥们,就和我不一样,最多让他们要二三次便给了,不象对我。对我不是有气,而是有恨,我对她说:“当初你就不应该生我。”我把书包紧抱在怀里,身体蹲在门槛边,咬住,生怕眼泪掉下来。
“不错!我当初就不该生你下来!”——可是没说这句话,这是我从她的目光里读出来的,那目光冷极。我扔了书包,出房门,穿过堂屋阴暗的光线,我的心在嚎叫:我不想活,这个家根本就不要我!
楼梯在我脚下吱嘎响。我没有抓扶手,而是三步并二步地奔上阁楼。
我站在布帘前的床边,摸出四姐枕下一面小圆镜,举起来照自己。如同每次梳头后的动作,可这个清晨我左照右照,都看不见自己的脸。
四姐走进阁楼,我问她这是怎么回事?她听见我的话,双眼马上睁圆了,吓死一般冲下楼梯,大声喊叫,叫二姐,叫三哥。她的声音尖厉悠长,象唱歌一样悦耳。我面对,仍是,没有我。坠落在地板上,没碎裂,只是反了个面,两个胖娃娃麦穗的丰收景象。
我不再属于自己了,我感到自己倒在地板上,双脚奋力朝外一蹬。
一片喧哗声,有人凑近盯着我说:“她收尸了。”
我收尸了?我死了,才十二岁,就这么死去?我的结局是这样。这一刻,我轻飘飘地,不着边际,没根没依的,死如此简单、轻快和松驰。
很快,另一种感觉升上来:追悔莫及,难以言说的懊丧。我渴望再活一次,哪怕比前一生更痛苦。我还刚刚开始活,我不必死,我就是要活!就是要不顾一切地长大!
我在围拢的人群中察寻,我想对她说,要她烧掉我的日记,它在床底下。我看不见,我在拚命找她,用一种只有她和我才明白的,继续对她说:别留下我的模样,烧掉我仅有的那几张照片——只要能允许我继续活。
仿佛有人在扳起我的头,很重,很痛。上楼梯的脚步声不象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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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井里人极多,站着蹲着,以舒服但不雅观的姿式,围着一个走街串户的中年男人。无论他在哪个院子停留,都会带动一批人观看。
他捉住乳毛未干的鸡公,反剪双翅,小鸡便乖顺地伏在地上,伸长脖子,可怜巴巴地瞧着众人。中年男人去掉绒毛。刃的铁勾轻快地插进去,“擦”地一下拉出一块血肉。右手的拇指和中指去掏。被阉割的鸡的卵子被放进碗里。鸡主人一般都要卵子,拿去熬汤喝。
这里人相信吃啥补啥。杀鸡鸭,经常把苦胆摘下往嘴里吞,说是要大清热,还得趁新鲜。鸡胃鸭胃的内皮剥下,洗净晒干,一个能卖二分钱,化食,通气。菜市场肉案上,牛鞭粗长地挂在最醒目的地方。
阉鸡的主人若不留卵子,可以少付一角钱。中年男人将就小刀叉起卵子,从裤袋里摸出盐瓶,撤上盐,然后用一块不知是何种的布,对折包好后,放入帆布包里。
被阉割的小公鸡,缩在堂屋楼梯角落,不再有雄性的高叫,没人看它一眼,道鸡也会痛。
烈属王妈妈的孙女,有张苹果脸,很稀罕。这条街的孩子,在成人之前,都瘦骨仃伶。院子里的人端着饭碗,到院门外吃走走饭。她要上小学了,有人问她长大做什么?